“林将军自重。”阮娘错开他的脚步,转身掩住桌案。
幕布刮起一角,林啸大手压了下去。
“你非得同本将生分吗?”
“小娘子对你,岂敢有高攀之心?”阮娘欣欣然道,“圣上死令,将军为难,何苦要找上小娘子。”
林啸怅惘般回想,腰牌攥得死死的,着急道:“本将从不觉得为难,只怕你出事,你把娘娘藏哪儿去了!”
阮娘镇定地望着他:“娘娘很安全,圣上不得不为之,而将军——充耳不闻便好。”
她说得毫无变化,脸上的表情却出卖了自己。
“你明知本将办不到!”林啸剥开所有伪装,抱住她,“送你入宫,送你到沈后的身边,已是我最后悔的事。”
阮娘深埋在他的肩头,看着庙门外的雨丝,眼中闪过太多太多,果然......推不开的。
你我本该成亲的。
林啸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在这个怀抱中,只剩下这句反复的贪念。
阮娘拍着他的后背,像是无可奈何的安慰,哪怕一切快要化为泡影,也不算太差。
她想了片刻,慢慢放开手,贴在林啸的身前。
“啸郎。”
林啸不真切地应了一声。
“那时是你求着我入宫,小娘子虽然不知缘由,但对林将军深信不疑,一切是为了救娘娘吗?”阮娘知道的,此时再不问,或许日后便再无机会。
林啸避着她,退了一步,谁知阮娘向前跟了一步。
她逼问道:“将军派去的,只要在娘娘身边,非死即残,甚至死无全尸,而小娘子我为何相安无事?”
林啸颔首,同她相对而视:“阮娘觉得是为什么呢?”
“你和圣上——”阮娘在早些年的猜测,到如今却说不出口,吞咽了好几下,她故作漫不经心,斟酌道,“你们必然做了交易,他是不是......以我迫之,胁之。”
林啸闭了闭眼睛,空气当中飘散着一声叹息。
阮娘松口问:“一边顾着娘娘,另一边护着我,啸郎可好生厉害,是答应圣上什么了?”
林啸蹙着眉,摸了摸她的脸颊,轻声道:“那不重要。”
“对林将军来说,什么才重要?”阮娘明显感到他的僵硬,侧过了半张脸,“今日,你问不出娘娘的下落,还打算做些什么,把我交予圣上,亦或是......”
“将军......”
林啸下意识地转过去,他把阮娘牢牢护在身后,戒备地看着对方。
阮娘蓦然抬眸对向他。
余一驻足在庙外,目光转而一顿:“属下奉皇命前来,请将军回宫。”
“本将知道了。”林啸不予理会道,“稍等我几时。”
余一摩挲着指腹,直白地问道:“将军是没找到沈后?沈后的贴身宫女也不带回去吗?”
“圣上命本将寻娘娘。”林啸话音一沉,“至于旁的,与你何干?”
“旁的和属下自然没什么干系,开罪您,属下也是吃力不讨好。”余一心领神会地说道,而后不假思索地接过一句,“只是,圣上有言,属下不得不遵,还请将军配合,活捉阮娘。”
林啸面色复杂:“......本将从未听说过。”
余一听见他的话,不知怎的仿佛下定了决心。
阮娘不合时宜地打断道:“等等,圣上发令,让将军活捉我?”
“属下不敢欺瞒,几时过后,圣上会亲临此庙。”余一正色道,“与其真到无可挽救的地步,不如将军早做裁断,也好让阮姑娘去的安心。”
林啸听懂他话里的深意。
“你要我看着她生不如死?还是要我看着她死在这里?”
“将军,不管您交不交得出沈后。”余一拧紧手,“她,阮姑娘的结局,已经注定了,我们别无他法。”
庙内安静得可怕,只能听见风雨交加。
良久后,林啸偏执开口:“倘若本将不肯交出她,至多能瞒圣上几日?”
“一炷香。”余一坦然地如实相告道。
“不够。”林啸拔开佩剑的一寸,“本将宁愿杀了你,带着她逃离此处,会不会更快些?”
余一揉了揉肩膀,舒展开双臂。
“亡命天涯,将军请便。”
“本将不杀无辜。”林啸从腰侧把佩剑拿了下来,甩手扔在地上,“毕竟你也算跟了父将多年,一炷香而已,圣上要来便来。”
“将军想好了?”余一眼中有过动容。
“是啊,本将要与阮娘,同生共死。”林啸负手握住了阮娘的手。
“将军,你......你既做出了选择,那么属下也明白了。”余一合上门,很快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
方才的储君庙,四处漏风,眼下门又一闭,烟尘更是飞得晃眼,唯独那尊丑得不像话的石像,不沾半分灰。
进门时,林啸的第一眼便被吸引,没有匾额的破庙,没有脸的供像,还有没有地方可躲的她。
“林将军,还未到同生共死的时候,你相信这个世上有鬼神吗?”阮娘摆正神色道。
林啸撩起眼皮,对着那尊石像,拿起桌案前的果子。
“阮娘寄希望于鬼神身上,也不愿听本将的?”
阮娘踮脚去抢他手里的果子,不满道:“我没和你说笑,娘娘时常在我耳边念叨,说储君还活着,啸郎不也......”
“本将是信你,谁管他。”林啸左右看了看,愣是没见到一根香,“那王八储君但凡活着,还轮不到他的皇弟做圣上,我们也不会穷途末路。”
桌案不知怎的,晃了一下。
阮娘揣起竹篮,捂住他手里的腰牌:“啸郎是将军啊,储君活着的话,少不了记得你的好,所以......你要好好的。”
门外的影子,若影若现的,她什么都没想,只是多迈了一步,一支箭破了小庙的糊窗,击碎了桌案上的盘,也穿透了阮娘的心。
那一刻,林啸宛若坠入冰窖。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抱着阮娘的,刚要出声,才发觉濒死的窒息缠住了喉咙,下一秒,灰尘染了色,殷红的血流了下来,滴进了林啸的胸膛。
竹篮从阮娘手中掉落,她无力地倒了下去。
“啸郎,别怪他......他知道你不会出手的。”
林啸朝外瞥了一眼,仅凭一眼,痛苦在脑中成了形,而怀里的她只是一味抓着自己不放。
“所以留他性命吧。”阮娘抽出了手。
林啸捂住她的心口,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没法儿做。
他不该对那个丧心病狂的圣上抱有希望,不该对那个怯懦的罪君抱有希望,结果呢,苦守多年,究竟换来了什么!
阮娘不停地呕血,意识开始涣散,甚至眼前一片漆黑:“啸郎......”
林啸惨白着脸,颤抖地裹住她的手,哑嗓道:“我在......我一直在,你的将军在这里呢。”
阮娘勉强挤出一张笑脸。
“从前,你的父将......嫌我身世贫寒,配不得你,那时我可纳闷了......后来才知道,他是怕我在场......令你分心,他不愿你把我送进宫......也是不想我卷入是非。”
“老头早糊涂了,他的话不能听。”林啸丧失理智道。
阮娘附在他的掌中,彻底看不见:“啸郎今年多大了......父将的苦衷,你怎么......还和他斤斤计计较,只可惜......小娘子命薄,过不了将府的门。”
林啸跪在地上,看着她破碎的容貌,怕得脖颈涨红。
“过得了,过得了......算本将求求阮娘了,好不好?再撑一时,一时便好,我为你寻个医官来,起死回生的那种,可好?”
他反复地深呼吸,克制自己的绝望,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心情,因为庙内浓烈的血腥味,再度拉他入了冰窟。
阮娘盲了眼,嘴中呛得尽是血,只道:“不好,一点也不好,疼,太疼了......小娘子想痛快点儿。”
林啸恨不得对方的那一箭,射杀的是自己。
庙外的那个凶手,始终保持着原来的位置,只不过却背对着他们,他没得选,他不能去伤害将军,但可以伤害将军在意的人。
阮娘的气息微薄,嘴中来来回回的,不过重复着同一句话。
“啸郎你说,娘娘要等几个春天到来,才会等到他呢?”
“阮娘——”林啸抚平她的鬓角,小心翼翼地俯身,“你的问题,本将也不知道。”
“啸郎,到了这个份上,你、你才肯占小娘子的便宜。”阮娘开合的唇瓣,有过一丝丝的不同,“你这是在亲我吗?”
林啸咽下一口血,心脏便痛一分。
阮娘无措地说道:“啸郎,你怎么不继续亲......怎么......怎么哭了?我......可能快听不见了,也是......我快要死了。”
“别说胡话了。”林啸的手背,沾满了血和泪,“本将让你在沈后身边,没让你以性命相交,她不值得的,她不值得你这么做,阮娘你不准死,你不准死在本将前面......”
阮娘重咳了两声。
她歪过头,仿佛看到了无数朵鲜花盛开。
“将军,娘娘,春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