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子牙精神日渐萎靡,二十日一过,当真被姚天君拜去了二魂六魄,只剩的一魂一魄,也离了泥丸宫,飘飘荡荡往昆仑而去。
时有赤精子闲游山下,采芝炼药,见是姜子牙的魂魄,上前一把绰在葫芦里,要往玉虚宫去求见掌教。行至半路一拍脑袋,想到姜子牙魂魄虚散,再来去一趟白白耽误功夫,又掉转头往西岐而来。
此时相府内,武吉照常请姜子牙起身料理军情,却久不见醒来,上前一摸已经没了鼻息,顿时跪倒床下嚎啕大哭。
杨戬等人闻声赶来,问其缘由。
武吉抽抽噎噎道:“师父,师父他死了!”
众人闻言都环绕在姜子牙床边呜咽不语。
杨戬上前将丞相身上摸一摸,只见心口还热,定了定神安慰众人道:“莫慌,丞相胸前还热,想必不能就死,先停在卧榻不要动,我等再另想办法。”
赤精子那边已到了相府,正遇见杨戬。
杨戬忙上前作揖道:“师伯今日驾临,想是为师叔而来。”
赤精子却不言不语,先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一番,直看得杨戬莫名其妙,才挥挥手叫带路去见姜子牙。
于是二人进了银安殿,只见内塌之上姜子牙仰面而卧。
赤精子端详片刻,转而对众将道:“诸位不必忧虑,只需令其魂魄还体,自然无事。”
武吉这才抽抽嗒嗒收了哭声,黄天化见他可怜,不由想起若是自己师父死了该是何等模样,反应过来顿时“呸呸”两声,从怀里掏出一只帕子递给他。
杨戬眼尖,瞄到那帕子上绣的一朵莲花,就认出是哪吒的物什,如今不知怎的却在黄天化手中,心里忽然涌起一股烦躁之气,眼底血丝又漫上来。
这时一只手从后伸来,在杨戬肩上轻轻一拍,却拍得他浑身一震,只觉得霎时灵台清明,身上也松快许多。
杨戬愕然回首,见是赤精子,二人对视一眼,默契地绕开旁人寻了个角落处去。
不等杨戬开口,赤精子就道:“我见你眉宇之间隐隐有黑气萦绕,可是修道修茬了路子?”
杨戬一听这话,心头猛然一跳,不自觉朝哪吒望去。
哪吒虽陪坐在武吉身旁,目光却频频往这边飘来,琉璃般的眼珠儿滴溜溜转着。见那叔侄二人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什么,就悄悄竖起耳朵偷听,不住地瞄一眼,又瞄一眼,猝然与杨戬视线撞上,哪吒唬了一跳,慌忙别开脸。
杨戬低咳一声,他实在无法告诉师伯自己夜夜都被那些旖旎梦境搅得心神不宁,只得强作镇定道:“弟子只是……白日里有些神思倦怠,夜间多梦罢了,并无大碍。”
说罢又心虚地抿了抿唇。
赤精子见他神色有异,却也探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作罢。
姜子牙还魂要等到夜里三更,众人已陆续回房休息,只留下武吉与武王看顾丞相。
赤精子依旧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捋着胡须出了银安殿,那边哪吒却悄无声息地跟上来,快走几步截住赤精子,乖巧道:“师伯安好。”
“哎,是哪吒啊。”赤精子笑眯眯摸摸哪吒额发。
哪吒仰起头,终究按捺不住问:“师伯,杨师兄怎么了?”
赤精子摇头轻叹:“玉泉山的玄功奥妙,我也说不上来。只是那孩子啊……自小就是个闷葫芦,什么事都往心里藏。”
哪吒“哦”一声,神色恹恹。
到三更时分,赤精子脚踩两朵莲花,升上空中,至城外俯身一看,只见落魂阵内立一草人,那草人顶上一盏灯,足下也一盏灯,在夜色中显出半灭半明的光。
姚斌于阵内披发仗剑,步罡踏斗于雷门,把桌上令牌一击,那灯往下一灭,姜子牙的魂魄却不见来。
姚斌又连拜数拜,赤精子趁他弯腰之际飞身下去要抢草人,不料姚斌起身时见一人影晃过,抓起一把黑砂往上一洒,赤精子慌忙逃出阵,驾遁进了西岐,却把脚下两朵莲花落在阵里。
西岐城上有杨戬与武吉作接应,见赤精子狼狈回城,面色恍惚,喘息不定,急问:“师伯,可曾救回魂魄?”
赤精子连连摇头,却道:“贤侄不必忧虑,子牙尚且无事,我去就来,你们好生看待,不可轻举妄动。”
杨戬与武吉点头应是,见赤精子踏祥云走了,才转身回城。
远远望见哪吒与黄天化两人等在相府外,杨戬不自觉放慢了脚步,隔着数丈远,尚且能肆无忌惮盯着哪吒看,至近处时反倒目光飘忽,只觑着脚尖低头走路。
哪吒自然猜不透杨戬心思,只看他与武吉两人回来,却不见赤精子,正要上前问,又想到杨戬近日不爱搭理自己,也不作声了,在背后推一把黄天化。
黄天化心领神会,问道:“成了吗?怎么不见赤精子师伯?”
武吉仍旧哭丧着脸:“师父的魂魄还没救回来,师伯寻人帮忙去了。”
黄天化见竟连师伯都拿那阵无法,心下忧虑,也不知该说什么。武吉忙着抹眼泪,杨戬与哪吒各怀心思,于是四人俱默契地回了相府,一路无话。
行至前厅,武吉要去殿内守着姜子牙,黄天化回房歇息,只剩下哪吒与杨戬,二人对视一眼,气氛略有些尴尬。
哪吒觉着无趣,悻悻然要走。
“你要去哪?”杨戬的声音比平日里急了几分。
哪吒指指天色,摊手道:“自然是回屋休息。”
杨戬站起身:“那我送你回去。”
哪吒不置可否,杨戬就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两人的脚步声一轻一重,行至院门处,哪吒要进去,杨戬则在院门外站定,无声无息地看着他。
哪吒轻不可闻地叹出一口气,若说没有失落那是假的,自他投生李家以来,父亲厌恶他,兄长怨怼他,只有一个母亲能给予他一点温柔,可惜这微薄的母子情分也随着他尸身被金霞师弟带走而断绝了。
往后在乾元山的十多年,师父不常出现,更多的时间里只有一个金霞师弟陪着他,世人皆道他生而不凡,七岁便能闹海擒龙,却不知他真正想要的,从来都得不到。
只有一个杨戬,他懂得他尖刺下的柔软,也包容他莫名其妙的脾气。他以为杨戬待他是不同的,可现在看来,也许是自己想多了。
“师兄。”哪吒终是开口,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衣角:“若是我哪里得罪了你,我在这里赔个不是。你我同门,共辅周室,不该因私误了正事。”
杨戬听出他话里的疏离,心头一紧:“不是……我只是需要些时日……”
“没关系。”哪吒笑了笑,夜色中看不清表情:“夜深了,师兄早些歇息吧。”
杨戬望着哪吒转身进屋的背影,在院门外树下久久伫立,月光透过枝叶斑驳地洒在他身上,将他的身形分割成明暗两半。一半身子隐在婆娑的树影中,一半袒露在月色下。一如他的心,拼命地想要掩藏,却又忍不住剖白,怕那人知晓,又怕那人不知晓。
赤精子回来时手执《太极图》,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武王领着众将迎迓至殿前,问起时辰,赤精子只说:“仍到三更时分。”
于是诸弟子专等到三更时来请,赤精子又至十阵门前,捏土成遁,驾在空中。
阵内姚天君还在那里拜伏,赤精子将老君的《太极图》打散抖开,只见那图化了一座金桥,五色毫光,照耀山河大地,护持着赤精子往下一坠,一手正抓住草人,望空就走。
姚天君忽见赤精子二进落魂阵来,大叫道:“好个赤精子,又来抢我的草人!”
便忙将一斗黑砂往上一泼。
赤精子叫一声:“不好!”
把左手一放,将《太极图》落在阵里。
赤精子见失了《太极图》,吓得魂不附体,面如金纸,忙将草人放下,把葫芦取出,收了子牙二魂六魄,装在葫芦里面,架土遁往相府而来,径直至姜子牙卧榻,将其头发分开,用葫芦口合住泥丸宫,连把葫芦敲了三四下,内里的魂魄飘忽忽入了窍。
少时,姜子牙睁开眼,就见卧榻前武王、赤精子与一众门人将自己团团围住,吓得一跃而起。赤精子按住他肩膀,三言两语将事情原委道来。
“原来如此……”姜子牙抚须沉吟。
赤精子不由分说将他按回榻上,又挥退了众人,只等姜子牙平复后再共议破阵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