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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洛军是个倒霉蛋,好不容易自越南偷渡到香港,无依无靠,还要日日提心掉胆被发现是黑户被驱赶回越南,最大愿望都不是发达出人头地,而是能够稍微安定些靠自己的努力生活,为此他白日打着最廉价的黑工,夜晚去搏命打黑拳,攒着辛苦血汗钱以期有日能够买到一个假|身份证。
谁知,他明明坚持清清白白做人,那个招揽他不成的越南帮老大——大老板就如此戏弄他,以帮他搞假|身份证的名义吞了他打拳应得的钱,还故意要他等了等,最后给出一张一眼假的身份证来戏弄他。
他无法接受这样的不公道的欺辱,愤而在被驱赶离开之际抢了大老板地盘上的一袋钱,抢完逃走,一路被追追打打着逃入了城寨。
但是当入了城寨稍微安全些他才发现,那不是一袋钱而是一包“货”,他能有什么办法?只能提着这包货去城寨的散货点想要用这袋货换钱,做事唔带脑地惹得人地以为他来踩场发生冲突被赶,之后还被一个卷发佬跳出来袭击。
他好不容易逃到一个理发店里面,走投无路地挟持老板逼追上来的卷发佬等人放过自己,又是一衰衰到底地被那个看着平平无奇的理发店反制打残了手,又是逼着靠跳窗才逃跑。
一晚上摔摔打打,就像命运大厨当他是块面团般整制想要他屈服好好变成饼被吃掉,他绝望到了极点。
但绝境逢生,在他凄惨痛哭蜷缩在楼宇之间的狭缝时,是城寨的居民对他伸出了援手,有人隔着楼用衣架递送食物给他,有幼童自他头顶窗沿请他饮汽水,有个面具佬指点他去寻找龙卷风的帮助……
原来,都有人肯帮他咩?已经不会更糟,至少,胃部囫囵面饼汽水而不再烧灼。他找到了那家红花铁栏的店,然而造化弄人的是,那就是刚刚他从之逃跑的理发店,而龙卷风就是那个理发店老板。
即使再被骗他也认了。陈洛军把事情原委讲出,听从龙卷风的话把货交给了他去处理。
最后,得到了龙卷风帮他把货跟赔偿还给大老板,而他陈洛军倒欠钱的结果。
凭什么大老板昧了他的钱他还要倒贴回去?这结果一样没道理到陈洛军不服,但不服也只能接受,而且,龙卷风还给他安排了工作。
那是一份后厨杂工的工作,他根本不会,还被骂笨,但是,骂他那个厨子骂完会再教他,说好了日结工钱就绝不会昧下。
城寨就这么接受了他,只要他不闹事。为了快点还钱,他在熟悉一点环境后揽下了更多工作,帮人搬搬抬抬的,久了街坊见他熟口熟面,还介绍他接下了另一份薪水更高的制作零部件的工作。
虽然还背着周身债,每天要工作到尽,除了工作还是工作,辛苦得不得了,但陈洛军却从中感觉到他一直没得到的安全感。
他开始渴望一直留在城寨里。
他这样的表现其他人也都看在眼里,对他越来越友好。
见他为了尽快还钱,做着大量体力活还只吃饼干度日,都会帮衬着,那次是卖包档口卖不出的等下要臭丢了也是浪费的粉丝包,这次是家里小孩闹别扭不肯吃的咸蛋……这样那样地接济他吃上些好的。
今天也是如此,之前那个面具佬,也就是四仔,叫他帮搬新电视回咸碟铺,给了辛苦费还说顺便请他去冰室吃鱼蛋面。
陈洛军不好意思地接受了四仔的好意。
等去了冰室才发现,卷发,不是,信一也在那里。
碰到信一不出奇,他这个城寨委员会副会长整日开着改装的摩托车到处游,在城寨哪里看见他都不奇怪。
陈洛军在这里生活久了也有所认知,但这次信一出现的地点还是让他很意外,因为他正大剌剌地站在冰室一角的简陋舞台上调试音响。
“他是这样的。”四仔看陈洛军奇怪,不咸不淡地介绍了一句:“爱唱歌的潶社会。”
四仔一副这很正常的样子,陈洛军也就当自己见识少了,点了点头坐下,等着自己的鱼蛋面。
鱼蛋面很快就上了桌,而那边舞台的音乐声也响透了整个冰室,信一陶醉地跟着歌曲前奏舞动着储蓄感觉,然后,时机一到,鼓点切入,他!开唱了!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哇,好鬼嘈耳难听啊!连鱼蛋面都仿佛变难吃了!听到这歌声,正呼噜进一大口面的陈洛军差点被呛死,掐着自己的喉咙艰难将探肺的面咳出来才好过许多。
他还没顺好气,就又听得在歌声暂歇等待的间隙中,有掌声响起。
谁啊?!谁还能听着这样难听的歌声还鼓掌的?!陈洛军撞鬼一样探头去瞧,找到了掌声的来源,那还是离唱台最近的座位,出自一个长相甜美的女孩子,她跟台上的信一旁若无人对视着,无论信一表现多风骚,她都一副欣赏的姿态去鼓励着他。
这个信一唱歌那么难听,这个女孩子都能安之若素用肯定的眼神给他鼓掌,是聋子吧?一定是聋子吧?陈洛军目瞪口呆,还不忘去擦擦自己沾着面汁的嘴。
“习惯就好了。”四仔见怪不怪地评价着,虽然覆着面具看不到表情,但陈洛军听得出来他言语中透露出的笑意。
“他们?”陈洛军试探地问。
“嗯。”四仔肯定地点了点头,“超百厌小情侣。”
是恋人啊,那怪不得了,不对,即使是恋人,那也太难听了,怎么接受得到?陈洛军一言难尽讪讪地低头去擦桌上刚刚弄洒的汤汁。
“哦。”四仔又随口补充,用大拇指斜点着那个女孩子介绍:“你打临时工那个,车零件厂,老板就是她。”
“是你!是你!是你!”信一激情的歌声正好唱到这一句,虽然很难听,但非常应景。
“哈!”原来大家一直说的老板是个女孩子!陈洛军恍然大悟,看着自己今朝才得一见的“老板”油然而生一股尊敬出来。
并且,他由衷地佩服起来,不愧是老板,那么难听的歌都能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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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洛军真正获得城寨人认同是一个寻常又不那么寻常的日子。
又有人死了。
不过,这次死的,是鱼蛋妹的妈妈,卡在楼层缝隙间,被鱼蛋妹不肯错眼地直视着。
鱼蛋妹是陈洛军第一份工的前辈,她非常耐心地教他怎么做鱼丸,即使,她才五岁。
在龙卷风被闻到臭的街坊找来时候,陈洛军已经不辞辛苦地爬高爬低将尸体背了下来,然后,问来了件衫披了上去,给她最后的体面。
尸体被放下来后,一直倔强凝视不出声的鱼蛋妹稚嫩的内心被迫接收事实——自己没有妈妈了,她大哭出声,嚷嚷着要回去鱼档工作,仿佛只要回到习惯的日常中,一切也都会变回原样,妈妈也不会死掉。
鱼档老板燕芬安抚着鱼蛋妹,承诺以后会照顾她,但是鱼蛋妹根本听不进去,只一味闷进她怀里嚎哭着,拒绝接受现实。
直到她零星听到四仔确认了妈妈的死因是谋杀,陈洛军问龙卷风怎么办,而龙卷风回答:交给警察。
她不再哭泣,只是抽噎着不断颤抖。
燕芬将她抱回了家里。
“睡吧,睡着你就会好过一点。”燕芬只能这样安慰她。
她根本睡不着。好一阵子,鱼蛋妹起来了,她看着不属于自己的家,内心更加空洞。
她打开了窗,跳了下去——
她逃出了燕芬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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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被敲响了。
“请进。”娉婷稍稍搁置了手上的工作,看向了门口。
门被打开了,一个小小的身影走了进来。
“老板。”鱼蛋妹抽着气亦步亦趋地走近了办公桌,她在努力维持自己老成的样子。
自她格外倔强的神态跟红肿的双眼中,娉婷明白,她来找自己是认真的,所以,娉婷也回以同样的认真,唤她:“韩仪贞。”
韩仪贞,是鱼蛋妹的大名。
老板知道。韩仪贞差点又要哭出来,但她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嘴唇,直到出血,以痛止痛憋回去了眼泪,她悲恸地仰望娉婷,求助:“老板,我想请你帮忙。”
……
夜,陈洛军戴着简陋的糖果片+毛巾的自制面具守在了路上,他打扮成这样,就是要伏击那个害死鱼蛋妹妈妈的家伙。
然而,有这样想法的不止他一个,还有另外三条友,戴着狮子老虎豹的面具,但一眼他就认出是四仔跟信一,还有个不认识的估计也是他们的朋友的家伙。
他们默契地将那个人打了一餐饱,再潇洒地逃之夭夭,很是畅快。
“喂,刚刚出手好重喔,真的没关系吗?”出气后,善良的陈洛军又不免担心起来会搞出人命。
“放心啦,刚刚走时候那条柴还叫得好有力,没事噶!”十二少不以为意。
确实,即使被打得遍体鳞伤,那个人也没死,在呻吟好一阵子后还能扶着墙爬起来慢慢走去医馆的路上。
只是,痛得要死的他没注意,周围人家异乎寻常的安静,仿佛根本无人在家一样,可那么多的人,怎么会同一时间出家门呢?
他不知道,就像他不知道他身后狭窄的甬道墙上不知何时缀上了两个身影,一大一小。
他什么也不会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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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一快活地蹦哒回了家,一进门就冲到跟正在沙发上看书的娉婷面前,从牛仔外套的内袋唰地展出了呈扇形的纸钞献宝:“看!我今晚的战绩!”
“嗯?今晚不是三缺一了?”娉婷捧场地问。
“没错,今晚有大水鱼入场咯~”信一兴高采烈地还用手模仿起鱼游动的样子,窄细的腰也跟着扭动得灵活。
得戚完,信一便骄傲地把钱恭恭敬敬双手递给了娉婷,大概是上供的意思。
“不留着用吗?”娉婷并不缺这点钱。
“留着都没用啦,只有赢阵时好玩嘛,给你先最好嘛。”信一又伸手作请状,接过了娉婷正在看的书,把这钱当书签夹进去,合上书放到了一边的茶几上,坐到沙发上,做惯势地还要将娉婷抱起到自己怀里,絮絮叨叨跟她说今夜发生的事。
他们几个在揍完人后意气相投,还一起打起了麻将。
“陈洛军虽然打麻将麻麻地,但够义气!”信一已经认同接纳了陈洛军成为自己的兄弟。
“咁你还赢走人地辛苦钱啊?”娉婷仿佛不忍心地提醒,伸手去轻扯信一的领带。
“麻雀台上冇兄弟嘛。”信一假模假样地遗憾叹息,随即又演起伏低做小的神态,可怜地去咬娉婷的耳仔,求道:“为了照顾他,老板你发发好心,让他转正咯。”
这个鬼马精,知道女朋友怕痒,还总是故意去惹。
果不其然,娉婷躲了躲才接过他的话:“车行那份?”
“车行得,其他都得,只要需要,他咩工都做得!”信一替陈洛军打包票,但打着打着重点就歪了,“他以后有没有钱再输给我,就看你,大善人!求你发发慈悲咯!不行,我肉抵给你啊~”
怪不正经的。
也就娉婷受得了。
嗯,非常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