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妾绝没有仗势欺人,臣妾原是今日邀约皇后娘娘游赏御花园时,偶然听皇后娘娘提及高统领历经艰难寻得亲女,感叹命运捉弄,百转千回仍敌不过血浓于水,才起了心想见见高统领的千金焱雀姑娘,臣妾是遣人恭恭敬敬去请的,哪曾想姑娘竟如此的不知礼数,不来拜见也没有给臣妾一个说法,臣妾是堂堂当朝贵妃,太子亲母,何曾受过如此怠慢,这才急火攻心派人去绑了她来,臣妾原也没想要如何处置姑娘,至多不过罚她抄写宫规而已,没想到臣妾派去的人被高统领手下的禁军拦在门外,好一番讥讽羞辱,臣妾想这还得了,这无异于冒犯皇家威严,臣妾赶到丈青院,更有口出狂言者妾听到有人来报,竟有狂徒言称尔等不识贵妃,只听命于高统领,臣妾不过对其小惩大诫,没料想遭到阻挠反抗,甚至,甚至拔刀想杀了臣妾,臣妾,臣妾求皇帝陛下明鉴”。
崇治殿内,元襄帝正襟危坐,面色凝重的看着跪在面前哭哭啼啼的瑛贵妃,还有瑛贵妃身后浑身是伤的柳珘,焱雀,范柏胜及禁军的一干人等,本就不算宽敞的崇治殿跪了乌泱泱的一片,瑛贵妃说的话,元襄帝也知道多半有假,皇帝如何不知自己的后妃什么品行,可是瑛贵妃先下手为强,把事发原因推给皇后的无心言谈,把所有的错处都撇到柳珘、焱雀身上,她自己是维护天家威严的正派角色,这样圆滑的狡辩之词,叫高高在上的帝王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处置,只能沉着脸不说话。
高仓巍双手拢在袖子里,一直在一旁静立着,突然发言道:“事发时微臣不在现场,听贵妃这么一说,倒真是微臣的人犯了不可饶恕的大罪,贵妃请放心,待微臣询问一二,孰真孰假,孰是孰非微臣定有结论,到时微臣绝不偏私,一干以下犯上人等任凭贵妃处置。”
瑛贵妃想张口驳斥,抬眼见帝王冷着一张不怒自威的脸,顿时把头又埋了下去,她虽刁蛮专横,也知道今日之事肯定不由她一个人说了算,高仓巍转身向焱雀问道:“焱雀,为父问你,你如实回答,贵妃今日是否有遣人来传你?”
“有”
“态度如何?”
“毕恭毕敬”
“你为何不去?”
“女儿惶恐,女儿非宫廷女眷,又是乡野草莽出身,不识宫中规矩,得入宫廷不过是仰仗了父亲的荣光,陛下皇恩浩荡,特许女儿跟随父亲行事,女儿感恩戴德,亦害怕惹是生非,今日贵妃遣人来召,本是件无上荣耀的事,可女儿裁度后认为,陛下旨意父亲去得的地方女儿都可以去,反之,父亲去不得的地方,女儿当然也不可踏足,后宫乃宫中重地,女儿想着父亲身为臣子不可入内,于是女儿回拒了贵妃的盛意,想着贵妃深明大义,定能体谅女儿的苦处,没想到触怒了贵妃,实乃女儿之过,请陛下责罚”。
焱雀说完这番话,高仓巍默不作声的对她眨巴了几下眼睛,要不是贵妃还在场,他都想掏出手来鼓掌喝彩了,瑛贵妃听完眼珠子都要瞪出来,这一来倒成了她的不是了,张口就要辩驳,又听见高仓巍接着问:“贵妃说你意图行凶,已然亮了凶器,你可认?”
“女儿冤枉,女儿虽愚钝,也知宫中不可私藏兵刃,女儿随身配剑已在入宫时就上交禁军保管,何来凶器行凶,怕场面混乱,贵妃一时惊惶看错了吧”。
焱雀俯身叩首,高仓巍盯着贵妃,果不其然她没有动静,只是跪着的范柏胜不停抹着额上豆大的汗珠,高仓巍了然于胸的一笑,转身向柳珘道:“你呢?你冲撞贵妃,聚众斗殴又是拿的什么名头?”
“统领您命我您不在时无论发生何事,都要护得焱雀周全,属下是统领带出来的兵,又是从军之人,统领的话就是军令,军令如山,何况属下深得统领信任,以亲女安危相托,属下当宁死不可违抗。”
柳珘的声音有些虚弱,言辞却依然铿锵有力,众人都瞧得见瑛贵妃将手指捏得骨节发白,高仓巍单膝跪下向皇帝行了大礼,说道:“确是臣有所重托,这个孩子实心眼,既承诺了便一定会兑现,请陛下莫要降罪于少不经事的孩子,一切究其缘由是臣之过失,臣实在爱女之心切切,多年骨肉分离,臣不可再让亲女受到一丁点伤害,柳珘冲撞贵妃,已然受了贵妃赐的刑罚,请陛下开恩,一切罪责由臣一己承担。”
“好了,事情讲明白就好,高仓巍你说得对,一切皆因你而起,朕罚你亲手书写自省书,不足万字朕拿你试问,焱雀你虽不是宫廷女眷,但已然随父入宫,宫规定是要学的,朕罚你抄写宫规一百遍,随你父亲的自省书上交,柳珘你虽然已经挨了杖责,但是无视法纪冲撞贵妃,朕罚你伤好以后打扫禁军校场一月,不得假手他人,至于其他人自行回禁军依军法处置,此事已毕,再有犯上作乱者,严惩不怠。”
元襄帝宣布旨意后便拂袖大步流星的进了内堂,瑛贵妃想起身追去,又心生怯意,眼睁睁看着内堂的门闭紧,只得在宫婢的搀扶下离开,临走前没忘恶狠狠的剜了高仓巍,焱雀,柳珘三人一眼。
柳珘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松了口气,想招呼高统领回去,只看见高统领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正在原地得意洋洋的晃着脑袋,而焱雀面如死灰的跪着,殿内人都要走空了仍毫无反应。
夜已渐深,柳珘趴在床榻上,百无聊赖的翻着兵书,他从来都不喜欢看书,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就困倦,他宁愿多花时间操练,也不想抱着书本在字里行间打盹,之所以今夜他自觉的拿着书,也只不过是背上的伤口太疼了,想用些法子入睡罢了。
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苏一心端着一盆清水走了进来,他拎干了盆里的帕子要给柳珘擦脸,柳珘拧巴的不肯让他碰,苏一心拿着帕子站在床前,气氛极其尴尬。
过了会,柳珘见苏一心没有再要给他擦脸的意思,就问:“小哑巴,听高统领说,今天我们在丈青院挨打的时候,是你去通知他来救我们的”。
苏一心把帕子放回盆里,点了点头,回想起今天下午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事发在刚散操时,一个贵妃身边的太监匆匆跑来校场找范柏胜,耳语了寥寥几句话后,范柏胜惊讶的说,“丈青院?”
他声音略大了些,引起了少许人的注意,其中包括正在收拾操练器械的柳珘和叶砺,范柏胜自知失言,立马噤声,招呼了几个平时同他交好的同伴,一起急匆匆的离开了校场。
柳珘沉着脸跟了上去,叶砺见事不妙,也召集了还没有离开校场的徐方正等人也跟了去,禁军少年们前后分成两拨人,不约而同的往皇宫偏僻处的丈青院汇集而去,两拨人像两只离弦的箭,最终寒锋对峙在丈青院大门前。
谁都没有注意一贯羸弱的苏一心是什么时候消失在校场的,也没人注意他狂奔在深宫长廊里单薄的身影,他的前方是森严的崇治殿,他仿佛是第三只箭,成了扭转事态关键的一环。
柳珘得到苏一心的肯定,点了点头,道:“我们各救了对方一次,以后互不相欠。”
柳珘顿了一顿,接着说:“你好歹也是个习武之人,以后别再让人那么踩着你,欺负你”。
苏一心端着盆走了出去,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柳珘继续翻他的兵书,深夜里的皇宫寂静森然,万千宫殿中有一处分外奢华,殿堂内烛光下,瑛贵妃卸去了白日里艳丽的妆容和珠翠华服,一身绸缎里衣的坐在梳妆台前,举着翡翠质地的梳子正一丝不苟的梳着自己的长发,元襄帝坐在她身后的桌旁,细细品着手里的茶,桌上摆着精致的茶点,美人在侧,皇帝却只醉心于茶香,瑛贵妃压着火,不轻不重的把梳子搁在梳妆镜前,回身道:“陛下久不来撷芳殿,今日来这一晚上,一句话不说,臣妾斗胆问陛下一句,是否仍觉得今日之事是臣妾狂妄蛮横,特来责问臣妾?”
“贵妃多虑”,元襄帝咽下一口茶,平静无波澜的说,瑛贵妃虽然还因白日的事恼火,知道皇帝无心怪罪,却也隐隐的松了一口气,张嘴刚准备柔声说些软和的话来缓和气氛,元襄帝却放下茶杯,整理了衣衫,一副即将告辞的样子,说道:“今日之事已毕,以后不要再提,朕今天来只想要贵妃一句承诺,请贵妃答应以后不再借故找高统领和其女焱雀的麻烦”。
瑛贵妃咬着嘴唇,刚压抑下的怒火又升腾了起来,咬着嘴唇不答应,元襄帝不慌不忙的接着说:“贵妃心里在想什么,朕清楚得很,现在朝堂上,范、徐两家分庭抗礼,明争暗斗,朝中大臣各自都有站队,贵妃是范家长女,理所应当要为母家安排打算,贵妃最近笼络了不少朝中重臣的家眷,恰好这个时候,高统领携带失散多年的女儿回到皇城,贵妃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不过贵妃应知高统领为人奸猾,恐怕不好笼络,所以就把主意打到了他女儿身上……”
元襄帝说到此处,脸上温和的笑容不变,话音里却透出几分森森寒意,接着道:“朕跟贵妃保证,高仓巍这个人,无论贵妃用什么法子都不可能将其揽入麾下,贵妃无需再在他身上浪费心神,如果今天的事再发生第二次,就别怪朕不念及贵妃生养太子的功德和我们多年的情分”。
元襄帝离去很久后,脸色煞白的瑛贵妃才有气无力的躺倒在卧榻上,宫内明明暖气袭人,瑛贵妃却没来由的一直颤抖,皇帝的意思她很清楚,范徐两家明里暗里的斗争,皇帝都看在眼里,她操盘经营的一切,皇帝心里一清二楚,皇帝的沉默,只不过是他们还没有触及禁忌的底线及原则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