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天客通过屏幕持续观察着发生的一切。

他又给自己扎了几针止痛剂。软肉被牙齿磨破，手指被迫停止颤动，他一边为路威贤消减辉面族带来的精神攻击，一边飞快地进行演算。

路威贤提早遇见了实验体，这间接也影响了路城征的命运。

在那个曾经的未来里，路城征并未对实验展开调查，过路口事件也从未发生。他没有去往星群，更没有被辉面族绑架，相反，他一直驻守在主星——直至战死。

闻天客骨节分明的手指正飞速敲打着悬浮光屏。

成千上万的可能性被罗列出来，在那无数个可能中，却有一件必然发生的事。

他倒吸了一口气，手指停顿在空中。

一些久远的记忆浮现于他的脑海。

世界的时间正把路威贤推向那个不可避免的关键节点。

他无法阻止，也不能阻止。

闻天客扶着桌面缓缓站起，他必须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

白雾很快就被风吹散，任晓喊了一声：“停。”

所有军团成员立刻停在了原地，唯有谢雷不顾命令，径直奔向路威贤。

他的发丝全然被汗水浸透，小臂上溃烂的伤口迟迟没有愈合。

席颂、来文还有颜山岚等人留在了克莱因宅邸，白辉还有发狂的侍者，这些事都不能弃之不顾。

江烈则随任晓一起带领军团赶了过来，雾气弥散，枯死的万物显露在人们面前。

这里简直就像发生了一场微型战争。

任晓示意手下去确认是否还有人存活。

路威贤毫不犹豫地离开多诺万身边，他扶住谢雷的肩膀。

“快去处理。”他看向谢雷胳膊上的伤口，这和来文当时在实验室中受的伤如出一辙。

谢雷肯定试图硬闯血雾，这点不用问他都能猜到。

实验体所造成的伤害非常特殊，就算是谢雷这种军团里的佼佼者都无法自愈。

任晓鳄鱼一般的眼睛逐渐笼罩上一层阴霾，他扫过已经不成样子、彻底被毁坏了的起源基因实验室：“WH19呢？”

事到如今，谁都不必再装下去了。

实验名义上是江烈与克莱因的合作产物，但实际上身为总指挥官的任晓不仅默许、更支持着此事。

多诺万看了一眼路威贤和谢雷，缓步走上前：“他离开了。”

紧接着他掏出唯一一块没有被阿雾摧毁掉的晶石，红眸凝视着任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辉面族来到了主星际，甚至早就渗透进了人类当中。

路威贤没有那么多精力，他无暇顾及多诺万和任晓的谈话内容，攥着谢雷的手腕将他拉到了克莱因的飞行器上。

“我要兑换特效药。”路威贤在心中对着闻天客说道。

直播助手的电子音替代闻天客道：“我立刻为您兑换。”

路威贤皱了皱眉，但却什么也没说，只垂下眼开始为谢雷处理伤口。

谢雷试图阻止他：“实验体的毒素清理很复杂，要是你把我的伤口治好，任晓和江烈一定会怀疑药物来源。”

直播间的存在要是暴露，路威贤的处境只会更加危险。

路威贤捏着谢雷的手更加用力，但却没有说话。

飞行器之外，人们在血潭里不断搜寻着活人的踪影。路威贤的睫毛投下一层细密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睛。

“……”

谢雷感知到路威贤的情绪，很快便闭上了嘴。他从路威贤手中接过特效药，熟练且迅速地包扎好伤口。

然后他抽出了几张纸，想要替路威贤将手心的血擦拭干净。

路威贤不甚在意地把纸扔到地上。

曙光出现在天际，路威贤厌倦了夜色。他把手搭上谢雷的肩膀。

路威贤用指腹划过谢雷的下巴，半干的血沾到了对方脸上。

已经许久没有喝过水，路威贤后知后觉地舔了舔自己的唇：“我要离开主星际。”

心脏诡异地加速了跳动，怀表滴答滴答的声音响起在路威贤耳边。

此行不仅仅是为了救回路城征，更是为了寻回他的灵魂。

错乱的记忆、提前预知的未来……除了闻天客之外，还有一股力量在推动路威贤前行。

他能感知到自己手中有一把无形的钥匙，有些事必须他去做。

大多数情况下，路威贤都不是一个强势的人。所以此时此刻谢雷更能体会到他的决心。

这是一头特殊的鹿，他的身旁有着一头同样特殊的狮子。

在鹿的面前，这头狮子永远不会展露獠牙，他只会献出自己所有的英勇。

“我跟你一起去。”

他不能够改变路威贤的意志，但是却可以决定自己要做的事。

飞行器停在地面许久，初晨就此到来。

“我无法保护你，”一道光透过窗户照射在路威贤和谢雷中间，谢雷握住路威贤悬在空中的手，“但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横亘在他们中间的晨光无比柔和，他们相握的手在地面投下一层阴影。

谢雷将路威贤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静静地注视着他。

路威贤的唇翁动了一下。在谢雷父母离世后，他曾向对方许过相同的诺言。

“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那段已经模糊不清的记忆再次浮现在路威贤的脑海里，“你一定会比任何人都幸福……”

过去无意间说出口的话，最终还是倔强地漂流过时光之海，重新回到了路威贤的世界。

外界的声音嘈杂不断，可阳光却越来越耀眼。

路威贤的黑发仿若挂着碎星，在漫长的寂静过后，他点了点头:“陪着我吧。”

陪着我一起走下去。

他戳了戳谢雷的面颊，人为地替对方制造出一个梨涡。

一个浅浅的笑出现在路威贤脸上，谢雷握着路威贤的手更紧了一些。

哪怕前途漆黑一片，路威贤也会成为他的太阳。

……

“继古兽种遗骸勘探、爆炸事故发生后，岚光学院起源实验室于昨晚突发事故，建筑大规模损坏……”

新闻不间断地播报，尽管路威贤已经将智脑关闭揣进了口袋，声音却还是从附近人们的电子产品中传来。

“真的是实验事故吗?总感觉好吓人啊。”

“上次那个爆炸就不简单，星网上一直有人说其实是学生变成怪物杀了老师……”

周围的人在谈论时刻意放轻了声音，但路威贤还是听得一清二楚。他压低自己的灰色鸭舌帽，向着人更少的甲板走去。

经过军团调查，路城征确定于昨日傍晚失踪。

针对潜藏的辉面族与出逃的实验体，一场特殊的会议从清晨一直持续到下午。

谢雷身为第三军团的代表同样出席了这场会议。路威贤则与他约好在这颗小行星上碰面。

路威贤望向广阔无垠的海洋。

多诺万向任晓说明他们遭遇了辉面族的精神攻击，同时看见了被绑的路城征，但却没有提及那道声音对路威贤的蛊惑。

数小时前，莫威将自己的通讯器交给路威贤，多诺万的虚拟投影漂浮在空中:“以江烈为代表，他们希望将你直接囚禁。”

“席颂则认为实验体已经逃跑，你的利用价值大大降低，目前更应该专注于星群之战。”多诺万靠在墙壁上，红眸平静得似乎没有任何情感，“没人在乎你的亲人。”

路威贤的表情没有变化，这个结果不算意外。

多诺万点燃一根类似于香烟的东西送到嘴边，点点火星让他有一瞬的失神。

“提前把你藏起来是正确的，”多诺万在离开岚光学院后便派莫威将路威贤送到了子星旁的小行星上，“我不会让任何人染指你。”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多诺万呼出一口烟，“住所、金钱，我都可以提供给你。”

“我也可以彻底掩去路威贤这个身份，无论如何，你都可以继续生活下去。”

他依旧可以“庇护”路威贤。

路威贤抬眼看向多诺万的投影，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对方似乎有些……焦虑。

“你想让我彻底成为克莱因的所有物?”路威贤反问道。

多诺万将烟从嘴边拿下，沉默了好一会儿。

“不是现在。”

他不忍心掐灭那点星火。他想要火烧得更美，然后再次与火共舞。

但他却又略感不舍。

莫威掏出一张远航票递给路威贤:“先生早就安排好了。”

路威贤接过远航票，默默捏紧了这张薄纸:“谢谢。”

“去走你的道路，”多诺万将烟头轻放在手边的盆栽上，火焰烧毁了花瓣，“克莱因眷顾你。”

花、叶、枝干……全都被烧成了灰烬。

灼痛让他恢复冷静，火焰的温度让多诺万再不寂寞。

烧吧，烧得再旺一些，烧出一个未来给他看。

路威贤对着多诺万行了一个鞠躬礼，翻转的命运从未磨平他的锋芒:“我向你担保，你的投资一定正确。”

通讯结束后，莫威护送着路威贤登上船舰。这艘船舰是临时变道才停靠上小行星，尚在会议之中的谢雷无法及时赶来，于是他们约好在下一颗补给星会和。

路威贤一直静静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直到船舰降落于补给星广阔的海面才走出房门。

他独自瞭望着大海，一双手拍上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