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途一共用了十天时间，期间时霁的眼睛一直没好。虽然眼眶周围的红肿消退了，但他还是视物不清。

燕闻屿把车停下来时，时霁扭头问他：“我们到了吗？”

燕闻屿“嗯”了一声，打开车门扶着时霁下车。

时霁的手扶在燕闻屿有力的小臂上，他不知道燕闻屿带着自己走到了哪里，沿着阶梯往下，时霁只能感受到周围的空气越来越潮湿，鼻尖甚至能嗅到泥土的味道。

明明看不见，但时霁说话的时候还是喜欢面对着燕闻屿，他问：“你要活埋我？”

燕闻屿轻笑：“我如果想要你的命，根本不可能给你活着走下雪山的机会。”

时霁：“算算时间，我们离开八方堡垒已经有一个月了，席远枫不可能还没对北海动手。你不在，八方堡垒的大半人手席远枫他调动不了，但无论从人数还是军备上看，北海基地对上八方堡垒都没什么胜算。你之前故意拖慢席远枫对北海动手的时间，是有什么底牌吗？”

燕闻屿：“我以为你作为辅助系统跟了我这么久，应该是知道的。”

时霁：“实验室每天那么多事情，我也会分身乏术。”

燕闻屿笑了一下。

时霁听到了燕闻屿按密码的声音，他的脚终于踏上了一块平整的土地，时霁问：“你们建了一座地下城？”

这时，另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远处小跑过来，激动道：“燕队长！”

燕闻屿对着来人温和一笑：“郑诚，好久不见。”

来人正是王明浩死前口中说的，在一年前牺牲的郑诚。

郑诚对着燕闻屿点了点头，视线一转又看到了和他站在一起的时霁，脸色立刻变了。

时霁看不到郑诚变化的表情，但也能感受到周遭气氛的变化。对于郑诚还活着的事实他没表现出任何惊讶，只是礼貌招呼道：“郑诚，好久不见。”

郑诚犹豫地看向燕闻屿。

燕闻屿朝他微微颔首。

郑诚端正道：“时博士。”

燕闻屿牵着时霁跟上郑诚，三人一起往地下城内部走去。燕闻屿抽空询问：“这一个多月大家都怎么样？”

郑诚回答：“挺好的，能活着的人都转移到这里了。八方堡垒打过来了六次，前四次我们都对上去了，后面就没和他们正面比拼。现在北海基地是个空城，他们要炮轰要打，随便吧。”

燕闻屿的目光落在他走路有些跛的右脚上：“你受伤了。”

“小伤，”郑诚不在意地笑了笑，继而神色低落下来“八方堡垒第三次打过来的时候，带队的人是章寻。”

燕闻屿：“我和章寻说过让他不要插手这件事，但我不在八方堡垒，席远枫作为总指挥官拥有绝对的话语权，他的命令章寻不能违背。”

“我知道，”郑诚闷声道“那场仗我也在，我遮着脸，但感觉章寻还是认出我了。”

燕闻屿没有应声。

郑诚问：“燕队，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你还没把我当年‘牺牲’的真相告诉他们吗？”

燕闻屿：“霍骁亓是我在末世前的战友，你也认识，因为我绝对的信任你，所以才会让你用假死的理由脱身来协助他构建北海基地。”

郑诚：“燕队，那你现在还不信任章寻和王明浩吗？”

“章寻我信任，他很聪明，既然认出你了就不会不懂我的谋划，至于王明浩……”燕闻屿说到这里时顿了顿，随后继续道“他死了。”

“……”郑诚哑着嗓子问“怎么死的？”

燕闻屿：“在执行任务时他对我开了枪，我猜到了他会动手，所以提前卸了他的子弹。后来我用枪断了他的手脚，王明浩启动了任务地点的自毁装置，先是爆炸，然后雪崩了。”

听完燕闻屿的话后，一路上郑诚没有再开过口。

走到地下城深处，通过最后一道防线，他们终于见到了北海基地其他的幸存者。

霍骁亓率先迎了上来，笑着道：“回来了。”

燕闻屿：“是，回来了。”

见到燕闻屿平安无事，霍骁亓玩笑道：“燕上校，你上次离开的时候给我留了那么一句话，我真怕再也没机会和你见面了，没事就好。这位是……？”

燕闻屿低头看了眼身边一直没说话的时霁，介绍道：“中央生命生物科学院，时霁时博士。”

时霁伸出手：“你好，霍首席，久仰大名。”

霍骁亓：“……”

霍骁亓的下巴抽了抽，犹豫地伸出手回握住时霁：“你好，时博士。”

简单打过招呼，燕闻屿问时霁：“累了吗，让郑诚带你去休息？”

时霁直白询问：“你和霍首席有话要谈？”

燕闻屿：“是。”

时霁笑着问燕闻屿：“我方便听吗？”

霍骁亓：“……”

郑诚：“……”

燕闻屿回以冷笑：“你说呢？”

“好吧，”时霁道“郑诚，那就麻烦你了。”

郑诚连忙道：“时博士客气。”

时霁把手从燕闻屿的小臂上拿下来，伸到前方试探地摸索着，燕闻屿把他的手重新捉住握在了掌心：“不要急。”

时霁无辜道：“可是我看不见。”

燕闻屿无声地叹了口气，对着郑诚使了个眼神，郑诚立刻会意，站到了时霁旁边。

时霁的手被燕闻屿带领着攥住了郑诚作战服外套的下摆。

郑诚：“时博士，和我来吧。”

看着郑诚把人带走，霍骁亓这才终于找到时机问燕闻屿：“他的眼睛怎么回事？”

燕闻屿：“我们出任务的时候遇到了雪崩，雪盲症。”

“时霁不是席远枫的人吗？”霍骁亓回想着燕闻屿刚刚对时霁的态度，问“他可信吗？”

听到这个问题的燕闻屿又想抽烟了，他把手伸进口袋，却只摸出了时霁送给自己的银白色打火机。感受着掌心冰凉的温度，沉默良久后，燕闻屿回答：“可信。”

……

时霁被郑诚带到了一个单独的休息室，路上时霁问他：“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我听声音感觉北海基地里面好热闹。”

郑诚不知道能不能和时霁细说，犹豫了一小会儿，还是出声解释：“今天是基地建立三周年的日子，霍首席打算让大家庆祝一下。”

时霁一怔。

作为系统107，他其实陪着燕闻屿见证过北海基地初期的框架搭建，只是对于具体的建立日期，时霁从没在意也并不在意。

听到郑诚的话，时霁笑了一下：“原来是这样，恭喜。”

见到时霁笑容的郑诚愣住了。

他虽然很早就来了北海基地，但算算时间也在八方堡垒待了有一年时间。

郑诚印象中的时霁，并不是一个爱笑的人。

他总是穿着一身洁白无皱的白大褂待在实验室里做实验，脸上的表情永远都是严肃的，哪怕面对席远枫时，时霁也很少露出柔和的神色。

可在时霁跟在燕闻屿来到北海基地地下城的这段时间里，他的笑容很多，而且是那种真情实感的笑容。

郑诚咳嗽一下，对时霁道了声谢，随后嘱咐他好好休息便扭头离开了休息室。

时霁不知道燕闻屿和霍骁亓聊了多久的天，等他再一次见到燕闻屿，是在三个多小时后北海基地的庆贺宴上。

末世里条件有限，北海基地前段时间又因为和八方堡垒对垒损失了不少人力物资。说是庆贺宴，其实不过是一顿小小的聚餐。

时霁跟着燕闻屿坐在主桌，他看不清东西，就连布菜这点小事都是燕闻屿帮他的。时霁不知道燕闻屿对北海基地的人说了些什么，但他能感受到周围人对自己的态度友好了不少，不再因为他中央生命生物科学院研究人员的身份把他和席远枫下意识的捆绑在一起。

看到燕闻屿平安回来，霍骁亓是真的高兴，在庆贺宴上拉着对方喝起了酒。

酒过三巡，桌上除时霁以外的人都染上了醉意，霍骁亓还抓着酒杯不放，红着脸嘟嘟囔囔道：“这次吃饭，还差十九那个死丫头，下次四周年的时候一定得把她叫过来……也不知道她在八方堡垒怎么样了，别是被席远枫哄走了吧……”

燕闻屿不动声色地打听：“你到底是怎么捡到十九的？”

霍骁亓：“大雪地里见到的，这么瘦小又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不知道怎么混过末世前几年的。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对着雪山要自杀，被我拦下来了。她说她活不下去了，我说跟着我还能活，十九就跟着我一起来了这里，之后……之后又遇到了燕上校，再然后……再然后呢？”

郑诚喝了口酒，接话：“再然后就有了北海基地。”

“是，有了北海基地……”

郑诚：“我假死的时候，是想着燕队长身边还有章寻他们所以才放心地离开了八方堡垒。末世前王明浩是我们队伍里最细心的人，后来末世来了，章寻性子急，有王明浩在旁边劝着才从很多次危机里侥幸活了下来，我是真没想到……没想到……”

燕闻屿虽然没亲身经历过那些，但身体的记忆还在，听到郑诚的话后心头难免遗憾惆怅。大家推杯举盏的频率快了些，酒意上涌间，燕闻屿突然扭头看向了身边的时霁。

时霁正在吃饭，侧脸安静又乖巧。

时霁比他更早来到这个世界。

自己尚且会被霍骁亓和郑诚的情绪牵动，那真正经历过IF研究所实验体生活的时霁呢？

燕闻屿想到的他所见过的IF研究所。

狭小的培养仓，凌乱的战斗场，病毒，药物，针剂……一切的一切最后变成他走过的哪个阴暗潮湿的焚化炉。

燕闻屿抬起手，摸了摸时霁的脸。

时霁眼睛的方向没变，回头问：“怎么了？”

没有人回答他。

时霁小心翼翼地伸手，摸到了趴在桌上的燕闻屿。

郑诚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燕队长醉了？”

“燕上校这就不行了？”霍骁亓奇怪道“我记得他的酒量没那么差啊？”

时霁唇角轻轻上扬，微凉的指尖顺着燕闻屿脸部线条向上走，滑过他薄薄的嘴唇，高挺的鼻梁，最后触摸到了对方颤抖的睫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