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说的这些话,都是他此刻内心所想。他的心里仿佛有几个小人正为了这件事争吵不休,吵得他头昏脑涨却始终吵不出一个结果来。
“唉......管理官,我想还是坦白地说实话比较好。”平良点了一根烟,轻轻抽了一口,说:“你的工作她又不是不知道,每天不是都忙得不可开交,没法见面吗?她有对你抱怨过这个吗?”
降谷零回想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说:“......没有。”
是啊,甚至很久才回复她的信息,她也从不在意。
平良又追问了一句:“那......上次你们被羽村组围攻,还有她被灰川袭击,她有没有因为你的工作危及到她的安全,害怕得说不想再经历这种事了?”
降谷零轻笑了一声,又摇了摇头,说:“没有呢。”
当然,这也是因为她自己也想要调查这个案子。即便不是这样,这点事也不足以让她感到害怕。凭她的手段,对方才更该怕她呢。
平良见状,轻轻拍了一下手,开始总结起来:“对嘛~她是充分了解你的工作的。她知道你忙得昏天黑地,知道跟你在一起可能会身陷险境,知道你时不时就会受伤,让她担心。依她对你的了解,说不定都能料到你怕她担心,受伤了还瞒着她呢!她是在充分了解这些的情况下,才同意跟你在一起的。所以,为什么不跟她坦白呢?你这么做,把她的那份觉悟置于何地呀?”
听平良这么一说,降谷零觉得自己瞬间坐不住了,猛地一下站起身来。
是啊......雨宫是知道的。像她那样独来独往的人,在清楚知道他工作的危险和不确定性后,还愿意选择和他在一起,可他却......
他一刻都不想等了,伸手抓过车钥匙就要往外走,只想马上见到她,马上把一切都告诉她。
“等一下!”
“等等!”
众人纷纷拦下了他,七手八脚地把他摁回沙发上。
比嘉说:“管理官你可是喝过酒的,不可以开车!”
对哦......
“那我打车去。”他说着又想站起身来,可还是被众人死死按住。
平良摊开双手,说道:“电话给我!我叫她来接你!”
“是啊,管理官!得先让她看见你因为工作愁到喝得烂醉,然后再坦白,这样她心软了,就没法冲你发火啦。” 角落里,不知道是谁扯着嗓子出主意。
“哈哈哈!没错,我想跟老婆坦白错事的时候也是这么干的......没想到大家都一样......” 又有人跟着起哄,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降谷零挣扎着又想站起来,说:“算了,既然决定要坦白,那不论她什么反应,我都应该受着。”
没等他反应过来,不知道是谁眼疾手快,一把夺过他的手机,递到平良手里。平良接过手机,一本正经地说:“听我们的,管理官。虽说办案我们比不上你,可论起哄老婆,在座的各位那可都是经验十足。”
在这种下班后的社交场合,降谷零也不好为了这点事就动真格反抗,更犯不着端起上司的架子去呵斥他们。他只能任由几个人按着,无奈地看着平良用他的手机打给了雨宫。
她几乎是秒接。
平良说:“是雨宫小姐吗?嗯嗯,我是平良,好久没见了呢?啊,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管理官他今晚难得跟我们出来喝酒,大家都太高兴了灌得有点多......”
尽管隔了一段距离,降谷零还是清楚地听到电话那头的雨宫发出一声错愕的“哈——?”
这让他觉得尴尬得不行,下意识地就垂下了头。
平良接着说:“咳咳......他现在醉得不省人事了,你可以过来接一下他吗?我们想去别的地方二次会,但又不能把他丢在这里......”
这种小手段,对别人也许有用,但雨宫肯定一眼就能看穿吧......
他越想越觉得尴尬,几乎都能想象到雨宫正白眼翻上天的样子。
“相信我们吧,管理官!等雨宫小姐一来,看到你脸上贴着胶布,还烂醉在沙发里,肯定心疼死了,哪还顾得上生你的气呀!”
“对啊对啊!你到时候再摆出一副疲惫到极点的表情,她肯定得心疼得掉眼泪!”
“就是!就凭管理官你这张脸,只要稍微露出点受伤后的委屈眼神,是个女人都会扛不住的!”
同僚们还继续像蜜蜂一样一直在他身边喋喋不休,毕竟平日里能像这样指导降谷零做事的机会可以说是几乎没有。
降谷零抬手扶着额头,只感觉愈发头疼。一想到雨宫正在过来,心里就七上八下的,既希望她来,又不希望她来。
在这种煎熬下度过了艰难的20分钟,不知道是谁先开口,说:“是雨宫小姐!”
降谷零猛地抬头,只见雨宫脚步匆匆,从门口快步走进来。她穿着宽松的居家服,外面随意套了件外套,头发带着一种刚刚洗完的蓬松感,显然是接到电话就马上赶来了。
看着雨宫一步步向自己走来,他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觉得上一次和她见面好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可实际上,从上次在MOAI门口分开到现在,也就才过了短短几天而已。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有谁把她不在身边的这段时间给拉长了好几倍。
周围那些同僚们,都不约而同地进入了某种像是任务中一样的紧张状态。三五个人迅速扎堆在一起,假装兴致勃勃地嗑着瓜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还传来了几声刻意压低的笑声。还有人抓起桌上不知是谁的酒杯,煞有介事地倒起酒来,倒完后也不管对方愿不愿意,直接往旁人手里一塞。大家表面上都在各忙各的,一副对降谷零这边毫不在意的样子,可那眼角的余光还是偷偷扫向他和雨宫。
不知道的人,可能还以为这群人在执行什么秘密蹲守任务,而他们两人正是被紧盯的目标呢。看着这群下属就为了这点事,在这轻松的下班后聚会里,瞬间摆出这种严肃的阵仗,他不由得一脸黑线,觉得更尴尬了。
雨宫快步走来,看到这奇特的阵仗也愣了一下,随后目光直直地定在了他的身上。
不知怎的,他突然就不敢与她对视了,慌乱地移开了视线。最后索性像是破罐子破摔那样垂眸盯着桌面一言不发。
怎么回事?
明明都想好了要对她坦白的,可为什么事到临头,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你这么做,把她的那份觉悟置于何地呀?”耳边响起了平良刚刚才说过的话。
为什么会这样呢?
明明想要好好对她的,可还是做了这种会让她生气的事......
这时,他听到比嘉起身,赔着笑说:“雨宫小姐,实在不好意思啊,今天大家聚会太开心,一不小心就把管理官灌多了......诶诶!”
降谷零抬眼一看,是雨宫一手把挡在她面前的比嘉推到一旁,又向他这边迈了一步,皱着眉抱起了双臂,气鼓鼓地俯视着他,明显是在等他给出一个解释。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的手段不管用,或者是现在雨宫生气的样子确实吓人,平良赶忙站出来挡在了他们之间,说:“抱歉,雨宫小姐!本来、本来管理官是很想要直接对你说清楚的!是我们拦住了他,是我们出这种烂主意.....”
话音刚落,又一个人挡在了两人之间,说:“雨宫小姐,你要怪就怪我们吧!是我们没有考虑周全,才让管理官受伤的!”
原本在周围还假装各忙各事的其他人,这会也不再装了,纷纷围了过来。
“没错!都怪我们没用,一直都破不了这个案子,才让管理官连在住院时也得不停工作,连自己受伤的事都顾不上跟你说!”
“是啊,雨宫小姐,我们都注意到了,他还给你设置了专属的信息提示音呢!可是,每次想回复你的信息时,都被我们打扰了!你要怪就怪我们吧!”
你们......
降谷零看着挡在自己身前,你一言我一语不停地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的众人,回想起了自己初到冲绳的时候。那时的他们,满心都是给他使绊子的心思,可如今......
虽说大家共事的时间不长,他也觉得自己没付出多少真心对待这群同僚,可他们却......
雨宫看着这乱糟糟的架势,无奈地叹了口气,露出了一副“真败给你们了”的表情,然后向他伸出手来。
看着她摊开的手,这些天里不时折磨着他的数个念头,如同决堤的洪水,在脑海中汹涌而过。
多年前看到那份自杀报告时萌生出的那个想法......
班长说起自己的女朋友时那幸福的神情......
观月朝子一脸平静地说过的话......
默默摆弄着茶具的本部长......
那个清晨,自己掌心上复杂而混乱的痕迹......
说起自己在新西兰的生活时神采飞扬的雨宫......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告诉他,他不该牵起她的手。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眼前这个正站在他面前,耐心等待着回应的,他的恋人。
这个连他自己都不喜欢的,总想极力隐藏的部分,都毫无保留地全然接纳的人。
这个总是直白地表达对他的喜欢,还能轻易洞察他内心想法的人。
这个向来独来独往,却因为察觉到他内心的不安,特意每天都给他发来一堆信息的人。
这个明知道他们在胡闹,但还是马上就赶了过来的人。
这一刻,那么多的“不该”仿佛在瞬间被击得粉碎。他感到自己似乎终于挣脱了某种无形却又沉重的束缚,缓缓地伸出手,握住了她的。还没等她用力拉他,他就自己站了起来,接着毫不犹豫地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用力收拢双臂,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用力,用力到像是要让这世间所有强大的力量,无论是时间还是世俗,都无法将他们分开那样。
“......喂!”她似乎被抱得有些难受,轻轻地抓了一把他的后背。
这一次,他终于下定决心,从今往后,再也不会为此而犹豫不决。
自私也好,贪婪也罢......那些关于道德与罪恶的思辨都像是化作了流沙簌簌落下,露出了被掩埋在其中的,他一直不愿直视的,他最原始真实的欲望。
不论会变成多么恶劣的人,他都不在乎了。
他埋头到她的颈间,轻声说:“你可不可以......不要离开我?”
不是哀求,而是宣战。
是向所有可能将他们分开的未来事物,发出的宣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