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庭青筱是一个站在时间维度之外的观众。
所以他坐在台下,就能够看到这场舞台的布置,练习,彩排乃至正式演出的全过程。
混沌的幕布之下里,无数的组织势力化作纸牌端上游戏桌,而主演们怀揣着各异的神色坐在被安排好的席位上,等待着第一声枪响自城市中响起。
黑夜快要结束的时候永远都保持着最深沉的颜色,祂凝视着行走着的人,凝视着奔跑着的野犬,最终将目光投给了主动停下脚步的他们。
因偶然而坐在樱庭青筱身边的人,现在已信步踏上了舞台的阶梯。
在这绝对的寂静中,他望向他,一如黑夜望向他们。
“你想做什么?”樱庭青筱没有这么问出来。
那是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过度的乱象终会压垮这座钢丝之上的城市,致使其在众目睽睽之下堕入无底的深渊。
总得有人站出来结束这场混乱。
但真正的主角此时尚未走到舞台中央,剧场的帷幕也还没有被拉开,配角们却已经在无形的遮掩下悄悄骚动起来了,吵吵嚷嚷的,像四月的蝉。
“我以为你会将一切提前,可你延缓了速度。”看着被被打乱顺序的节目表,观众露出苦恼且困惑的神色,“当我以为你要停下来的时候,你又猛然放了一把火。”
火烧开了布制的幕布,露出了一副满目疮痍的里世界布景。
所有人拿起符合自己心中份量的筹码,各自投入面前的轮盘之中,于是场景完备,主演齐全,规模盛大的舞台剧就此上演。
在欢呼中,在沉思中,报幕人盘坐在舞台的边缘,望着白炽的灯光,他随着章节音乐流动而呼吸,又随着截然而止的音符又停下呼吸。
最终太宰治的声音落了下来,在序章结束后与旁白一同响起。
“这一切当然是为了擂钵街啦。”
——横滨的夜晚提前来到了所有人的面前,黑白两方的视线就此统一落到了这座城市的伤疤之处。
“樱庭,你查得到的哦。”
——那些未完成的,未开始的,未结束的积木都将从命运中抽离开,从渺远而无知的远方走来的人注视着,却也只是注视着。
“不来期待一下吗。”在刚才闲聊中耗费了些许精力的人有些打不起精神,但却仍是保持着脸上温和的笑容,“这可是一个崭新的故事啊。”
樱庭青筱慢吞吞敲着桌面,对太宰治说出来的这番话倒是接受的很快。
他思索了片刻,才应了一声作为回应,声音很平静,“那我又要做什么?”
“在你的新剧本里。”他同样平淡的神情之中夹带了些其他的色彩,似乎藏着些许的不满,“你想让我放弃观众的身份,作为新的棋子走上舞台……对吗?”
饭桌上一片静悄悄,只有客厅的时钟在滴滴答答地走动,像是给这场对话进行一场无形的计时。
听到这句话,太宰治露出了虚假的惊喜之情,“诶,一瞬间就做下了决定呢。”
樱庭青筱点点头,却立马又摇了摇头。
因这句话而骤然欢喜的人也在骤然间变得失落,太宰治脸上的表情从欣喜变回了平常的淡漠,他拉长了语调,难以置信自己竟然会在几秒之内被同一个人反复诈骗,“那——樱庭为什么会同意呢,又为什么不同意呢?”
太宰治嘟囔了几句,“明明是喜欢置身事外的优秀【观众】嘛,真是反复无常。”
知道对方实际上就是在明知故问的樱庭青筱保持着不变的微笑,默了几秒,干脆帮这个擅长装傻的人把答案指了出来,他把回话反向甩到了对方脸上,“没有办法嘛,太宰君就是看准了我喜欢看故事新编的喜好。”
“所以为了你需求的那个结局,你想要选择用一个新的剧本,邀请我上台进行一点小小的帮忙。”
樱庭青筱模仿出太宰治那懒散的,日常没有什么精神的语气,“就当是为了一出新的剧目吧,我会帮你的。樱庭青筱这样想,并且同意了你的邀请。”
“嗯嗯。”太宰治像没骨头一样趴在桌上,他抬起头看向饭桌对面的人,眸中的鸢色沉暗不定,“那现在的樱庭青筱是怎样的想的呢?”
“大概是在想,怎么才能在你面前做到釜底抽薪。”樱庭青筱向来喜欢有话直说,他毫不掩饰地表达了自己的目的,“一物换一物,你觉得怎么样?”
趴在桌上的少年低下头,决定为了酸痛的脖子干脆只盯着桌面好了,当然这并不妨碍他说出埋怨对方的话,“这样的话你明显赚了吧。”
“既能得到一张最佳观影座位的门票,还能再空手套白狼,平白无故得到我的一个人情。”因为姿势说话含糊不清的太宰治又啧啧两声,指责起了提出交易的人的毫不知足,“好贪心啊。”
在对方口里十分贪心的樱庭青筱其实还是懂得什么叫有进有退的,“有道理,那可以换成医疗费行吗?”和精神损失费。
毕竟自家变成当时那个样子实在是有一点凶宅的意思了,大概是一种房屋中介来了都要退避三舍的地步。
没想到被自己指责后,反而换来这么一个不靠谱的答案,太宰治被他的话激得语气再度变化,像是愤愤不平起来,“那我可是还帮你把那堆书都搬了进来!”
樱庭青筱眨眨眼,像是被说服了一般,他唔了一声,只好将最后的交易条件又修改了一番,“那好吧,我可以再加一个东西。”
穿着白衬衫的黑眸少年保持着礼貌性的微笑,他的声音格外好听,像沉玉坠地一般清脆宁静,“你可以向我提出想要什么,但我不一定会给你最想要的。”
独属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坏心思一览无遗。
“如果你同意,那我会在这个故事结束之后把它给你。”
太宰治倒是被这句话整得嗤笑了一声,他用那只单独露在外面的鸢瞳盯着樱庭青筱,先前收敛的阴沉气息在此刻终于展现出来。
“樱庭真是擅长做一些糊涂的交易呢。”回答的话语中隐约浮现的尖刺地摆在了二人面前,被嘲弄的人却无动于衷,一直对他的交易对象微笑着。
樱庭青筱轻笑出声,他的语气充满着谦逊的自信,“你会需要的,我向来说到做到。”
“那真是一点都让人期待不起来啊。”太宰治无感情地回复他。
因而,这份两物换一物的交易最终成立了。
饭桌两侧,樱庭青筱首先站了起来,他倒了杯温水给看起来变得更加不舒服的太宰治,语气缓和地问着他,“那么,太宰君,你还有什么命令需要吩咐吗?”
“首先。把你的敬称跟你煮的白粥都一起打包到垃圾桶里去。”太宰治神情恹恹,“都太恶心了,完全是让人接触到就会作呕的存在。”
并没有被这几句话给打击到的樱庭青筱从善如流,毕竟交易成立了,他现在就得短暂地听从太宰治的话。
“好的,太宰。”
被喊到名字的人闭上眼睛并没有回答他,而是彻底趴睡在桌子上了,忍住探人鼻息欲望的樱庭青筱在观察了一下面前这人的情况后,转身去给客房换了干净被套。
然后收拾好回来的时候,太宰治就又发起高烧了。
秉持着良好的品德素养,樱庭青筱只能把高烧复发的病患再一次塞回了被子里面。
大概是因为这路途中的搬运的动作太大,对方在迷迷糊糊之中又醒了几次,也不乱动,就是睁着眼睛盯着眼前的一切,直到过于疲惫被迫合上眼睛。
又一次坐在了房间里的椅子上,樱庭青筱翻开了名为《琥珀烟斗》的悬疑推理小说,他静静地看着,床上的人也在又一次自我苏醒的挣扎中陷入了静静的沉睡。
……
直到刚拿起《点与线》,躺在被子里的人终于睁开了眼睛,他这次的意识清醒了不少,至少总之足以让自己很快就意识到床边有个一直用看书打发时间的人了。
“恭喜你,两小时。”樱庭青筱合上书,毫无感情波动地祝贺着太宰治又一次从高烧中苏醒。
微弱灯光下,眼前人的状态肉眼可见比之前都好多了,他轻松地坐了起来,不需要搀扶,也没有遭到照护者的阻碍。
平淡地视线从旁边放着的五六本书上一扫而过,太宰治带着些不敢置信开口道,“所以在我又一次昏迷里的时间,你就一直在我旁边看书?还是好几本连着看的。”
樱庭青筱耸了耸肩,“我以为看完这些书你就会醒了,目前看来还是低估你了。”他还有好几本没看呢。
被动的昏睡对太宰治作用的时间真是越来越短了,真是恐怖,这个人不需要休息的吗?
“医院里最便宜的看护也比你负责。”太宰治的话里满是无语。
“所以我是免费嘛。”
免费的看护人员打开了房间的顶光灯,被窗帘遮盖了大半的天色已经变成了一片完全的黑暗,此刻静谧的春夜里只有野蝉在低声鸣叫。
“还有哪里不舒服……”他问着眼前的少年,下一秒突然缄了声。
太宰治对这个问题置若罔闻,他望着窗外的小半暗色,转过头来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却已经变成了漠然与冰冷。有什么东西在时间中被切换了。
樱庭青筱没有说话,定下神等待对方的开口。
“樱庭青筱,你等会去港口黑手党审讯间贯一。”
声音在未完全痊愈的病症拖累下还带有些嘶哑,但发出命令的语调则是平静无情,带着一种熟稔的味道。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骤然安静了一瞬。
太宰治在这份沉默之中意识到了什么,立马将自己的神情转化成了更加温和的表象,却被樱庭青筱的回话直接打断了。
“没问题。”他闭了闭眼,也没有问太宰治为什么会预知到这种事情,只是用着常用的平淡语气接着问,“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不需要。”太宰治露出一个与纸一般轻薄的笑容,熟练地安抚着眼前的人,“你只需要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就去做了。”
樱庭青筱摩挲书本,没再多说些什么,最后只是兀自叹了口气,望着面前这人那毫无波动的神色,转身从房间中离开了。
在推开门的那一刻,他突然间做出回头的动作,坐在床上的太宰治还保持着同样的模样,像是要将这份淡淡的笑意刻在脸上一样。
“西西弗斯是一个怎样的人?”将要离开的少年开了口,显然不是一个明显的疑问句。
太宰治抬起了眼,看向那个白衬衫的背影,他抿着嘴,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被少年自顾自的回答打断了,从第一句话到下一句话,只有短短五秒钟的分隔。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没有疑问,没有后续,门就这样被关上了,白炽灯在震声中悄悄晃动,散落的灯光却难以照进角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