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井秀也抬头,进来的却不是穗小姐。
自家弟弟抱着盒子像做贼一样钻进办公室,今井秀也的表情也随之变得一言难尽起来。
“哦,央哥,你也在。”
银发青年眉头一皱,张嘴便是不客气地呛声道,“我不能在吗?”
“能,当然能。”
今井元岚偷偷摸摸的举动反而变得从容不迫起来。
用上点小巧思包装的礼物盒是半透明的,里面放着什么,今井秀也一目了然。
弟弟是个讲究仪式感的人,他也知道岚过些天便会去横滨忙新的工作。他还没搬出今井宅的时候,三个人过生日会彼此互赠礼物,只不过随着年纪增长,庆祝活动从每年生日当天赠送礼物变成礼物到了就好,人在不在眼前无所谓。三个人从事不同行业,必然会有步调不一致的时刻。而在他成家之后,每年的生日礼物,爱花和岚更是随便寻个有空的时间提前带给他。
“你今天就要去横滨?”
“不,再过几天,二十八号左右。我待不了几年的,我不知道哪天就会被早田先生一纸调令喊回来,不会一辈子留在横滨。”
其实,他不同意岚去横滨这座城市。就算继承了来自母亲血脉里的力量,也不是要求他非使用不可,但想必岚又要把他的话当耳旁风,就如同刚才悄悄地来,现在也悄悄地想走。
“啊,对了。”已经走出门的人又折回来,“有件事,我想提前说。”
“什么事。”
他的弟弟关上门,眼里不见一丝玩笑意味,“我以后可能会有一位同性恋人。”
……?
今井秀也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因为一夜没睡,所以闯进董事长办公室,在正式工作前喝咖啡提神的今井央瞬间消除了侵蚀脑细胞的全部困意。
咽下嘴里的黑咖啡,今井央盯着堂弟,嘴里的苦涩和心里的纳闷一起冲破血管,涌向他的大脑,搅和在一起,他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其实在做梦。最后他还是先喝完了冰咖啡,再去回顾堂弟方才的暴论。没来得及化掉的冰块四角变得圆润起了,杯子残留了很淡咖啡味,但这提醒他似乎应该说点什么来打破意外沉重的氛围。
他比岚更懂秀也的沉默意味着什么。那不是得知弟弟性取向后的沉默,而是一大早刚开完会紧接着被此等重磅消息打得措手不及的短暂大脑宕机。
今井央努力改变自己习惯性地嘲讽语气,像正常聊天一样问,“你为什么要用‘可能’,是因为你没有百分百的把握?”
但听起来好像还是有讽刺的意思在里面。
“他还没回答我。所以,只是‘可能’而已。”
“你能判断你对那个人的感情真的是‘喜欢’,而不是出于深厚且独一无二的友情,或者吊桥效应?”他对学哲学的人保持着一种刻板观念。他认为这类人容易把自己落入漫长的思维游戏之中并且无法逃离。
也就是俗称的学傻了。
笨蛋堂弟看着他,不合时宜的沉默过后,问他,“人类为什么会恋爱。”
他被问住了。他是工科生,不想浪费时间思考这种问题,“你怎么不问你已经结婚的亲哥。”
今井秀也保持一个姿势很久了。他不知道自己该从何说起,又以什么口吻说才不会弄糟岚的心情。末了,他只说出“等你把可能性变成百分百,再说这件事也不迟”这种话。
性取向是什么无关紧要。岚对他和央提自己的感情问题,已经是一件突破常规的事了。只要不在感情上肆意妄为,能和什么样的人走到一起,全看自己的本事。但是,“你什么时候发现你喜欢的是同性。”
处理岚的感情问题,这对他来说很棘手,然而对央而言也尤其。
“不,不是同性或者异性的问题,我只关心具体的人。”
今井央听着感觉笨蛋堂弟有点像为自己的所作所为生拉硬拽解释合理性,就是那套烂俗的“我不是爱他的性别而是爱他这个人”桥段。
他摆了摆手,示意这小子赶紧走,该干什么去干什么。对自己没百分百的信心,哪来的资格去研究“人类为什么会恋爱”这种听上去就很苦的哲学命题。
“等你和别人谈拢了再说。现在就说这种话,你不嫌早吗。”
2.
“家主大人,今井先生前来拜访。”
青川院瞳从比人高的古书堆里抬头,有段时间没见的青年在侍者的带领下已经来到了门口。
对任何一个与岚先生相识的人来说,感受到岚身上那份柔和但坚毅的气质总会让人心安。
她听说,岚先生很快要去“横滨”这座城市了。她对这座与东京相接的城市不甚了解,但岚先生以前在那里呆过,对她讲述过横滨特殊的风土人情。有作为当地景点的河与桥,还有岚先生和朋友一起坐过的摩天轮。那也是岚先生第一次坐摩天轮,虽然“摩天轮”其实是人人都明白的物件,可正因为耳熟能详,人的心中才会对它没有那么多渴望。
那么,岚先生真正渴望的是什么呢。
几年过去,她早已不会随时随地对身边的人下意识使用术式。岚先生心中所想的是什么,她不想去轻而易举地揭穿。那是深埋在岚先生心底的珍贵之物,她的术式本就对旁人不公平,又怎么能同年幼时一样不知收敛地用在身边所有人身上。认识岚先生的这几年,她得到的长远进步用单薄语句难以概括,她满意这样的自己,也感谢始终陪伴在青川院家左右的岚先生。
“虽然山内还有很多成长的地方,但如果你在家族事务外的事上,遇到让人头疼的情况,不妨找他听听旁观者的想法。他是个非常合适的‘局外人’。”
岚先生这样说。
山内是“被迫”从岚先生身上学剑术的,看着似乎有颇多怨言,实则因为折服于岚先生的实力,所以只敢在心里悄悄反抗。岚先生洒脱但暗藏杀机的剑技,在战斗中犹如山泉水般自然流淌,和山内尚在摸索期的水平必然不同。况且,她也知道,山内学习剑道本身是以不情不愿的家庭矛盾为开场的。
“不过,横滨离东京实在太近了,”今井元岚笑道,简直是一对分居两地的情侣都不能叫异地恋的程度,“工作日想去横滨找我,坐电车就可以到。”
知道的越多,便越觉得横滨不是个好去处,闲院说横滨很危险,秀也哥也认为他的想法该被驳回。但实际上,普通民众早已不会想那么多。放在十多年前,倒还有可能因此让人望而却步,可现在,在曾经盘根错节的地下势力都被庞然大物压制之后,横滨的景点也不乏外地游客的身影,黑手党火拼,异能力者的纷争,离普通民众多出了一段距离。
追根究底,他也能算外地“游客”,只是他当年去横滨的时机不凑巧罢了。
“那,休息日呢?”青川院瞳问。
“时之政府的休息日,不都是自己定的吗。可能会有忙得既分不清今天周几,也记不住日期的几天,紧接着的可能就是长达半个月没任何要紧事的空窗期。”为时之政府工作的人都有一套自己的假期表,他的部门尤为如此,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工作规律。
接下来,二人对谈的话题基本没有离开过时之政府。
“在分部,也要干和本部一样的工作吗。”那样的话,辛苦程度完全没有变化啊。
青川院瞳不担心岚先生会不会在横滨遇到危险,只是觉得又要有让人手忙脚乱的繁重事务压在岚先生身上。几年里,她偶尔会听岚先生提起一点工作上的事,过去,她全当闲聊,但在她管理家族事务的经验疯涨的如今,她从中竟然品出些微妙的不公平。
不过,让别人手忙脚乱的事,也不一定会让岚先生有相同的遭遇便是了。
“部门没变,但内容上应该会有些不同——”
3.
——他在本部的工作内容就挺好的,横滨分部的工作还是太挑战极限了。
夜幕沉沉,星光漫天。
但今井元岚生不出任何心思去专门设计的大落地窗前多看两眼横滨的夜景。他火速吹干头发,可惜身体上的疲惫根本洗不掉,躺回卧室床上,脑子仍像被放在煤气灶上干烧的平底锅。
在分部工作的第一天本该是正常工作生活的起点,他最近一段时间的工作内容是拜访几位和时之政府有渊源的灵力者。他并未多想,一拿到工作安排便按着信息里的确切地址驱车前往。
上午十点到羽泽女士家门口按响门铃,下午四点才从迷宫术式的正确出口逃出来。
他小瞧了生活在横滨的灵力者的警惕心。不加思考便下意识以为他们都会同平子先生一样寻一处静谧的地方里独居,这便是他中计的原因。
四十岁出头的羽泽女士回到家门口,就看到大汗淋漓的他倚靠着墙壁,呼吸急促得像在山野间里跑了十公里。震惊之余,又关切地问他是怎么从她出门前留下的防御术式里逃出来的,“每次有人误入,都得我帮他们解开术式效果才行。”
事后,他和羽泽女士的交流很融洽,羽泽女士也对他关怀备至,生怕他的身体因此出什么状况,但他现在实在是不愿回忆从热带雨林迷宫里逃出来时的狼狈。
他果然不懂灵力者,也不是很懂异能力者。
他闭着眼,摸索着寻找床头柜上的手机。房间里黑暗的环境时时刻刻都在催促他伴着疲惫入睡。最近几天,他也别想着摆脱工作去找社长叙旧,赶紧做完手头的事才最重要。
他眯起着眼扫了一眼屏幕上跳动的字符,接通了电话,“我在横滨。想找我直接来邮件里的地址。”
说完,也不管对方究竟今天联系他做什么,他径直挂了电话。不管条野会不会来,现在都到了他要休息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