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成為引魂人後,基本不太會做夢。魂歸已經有幾百年沒做過夢,距他上次做夢,還是他剛成為引魂人不久的事,然而今晚他罕見的做了個夢。
那是一個很荒涼的屋子,裡面擺設極其簡陋,明明是白日屋內卻十分灰暗,角落蛛網反射銀光,肉眼可見細塵四處紛飛。
他從床上坐起,看著屋內景象,又看了自己躺著的那張床,被單單薄,有許多縫縫補補的痕跡,床簾破破爛爛,有跟沒有是一樣的。
魂歸知道這裡是哪,這裡是他還是人類時生活的地方,皇宮中最偏僻,令人最忌為的地方——冷宮。時隔已久,他對這裡的記憶已經淡去,看了一會才想起來。
還是人類時,他的名字不叫魂歸,而是安景容,是他母親取的。
他的母親是奴隸出生,後來被賣去當舞娘,進宮表演,因為好看的容貌被皇上看重,因而寵幸誕下他和姐姐安景華。
原本他的母親可以靠著誕下皇子公主提升位份,但他和姐姐是雙胞胎,而永安皇室對雙胞胎十分忌憚,不管是男是女。永安皇室認為雙胞胎是惡魔轉世的象徵,會招致災難,但他的生母哪懂這些。
誕下雙胞胎的他的母親,被皇帝下令關進皇宮中最偏僻的冷宮,不得有人踏足探視,更不容許有人靠近那裡,還下令處死出生沒多久的雙胞胎。
他的母親不願看到自己剛出生沒多久的孩子喪命,苦苦哀求皇帝不要殺他們。許是他們也是自己的孩子,皇帝收回處死命令,讓他們與母親一起在冷宮生活,不得已絕不能踏出冷宮。
他和姐姐活了下來,卻也過得不好。
冷宮位置偏僻陰冷,他的母親在誕下他們後身體就很虛弱,來到這裡更是病魔纏身,撐了三年就離開人世。
兩個三歲孩子無依無靠,要在這冷宮中活下來很是困難。他們為了活下去,得偷偷摸摸去冷宮外找東西吃。
有一次,他們在偷食物的過程中被人發現,並帶到皇帝父親面前。皇帝見到他們時,才想起自己還有他們這兩個孩子。
知道他們的母親去世,皇帝替他們重新安葬母親,給了他們皇子公主應有的待遇。雖不比其他皇子公主好,至少食衣得到保障。
他們不願離開這座冷宮,皇帝就讓他們繼續住下,卻沒分配宮人來服侍,但這正好合姐弟倆的意。
他們不願離開這裡的原因很單純:一來,他們在這裡住習慣了;二來,這裡好方便溜出宮外,翻個牆就能到外面去。
姐弟倆長得很像,性子卻不同,姐姐性子活潑,常扮裝溜出宮外。安景華不在期間,魂歸有時扮演自己,有時扮演姐姐,就這麼騙過宮中所有人。
他們就這樣慢慢長大。後來,安景華不在宮裡的時間越來越長,從半天到一天,一天到三天,三天到一星期,一星期到一個月……
每次安景華出宮就會消失很久。這天,也是她不在宮裡的日子。
魂歸起身推門出房。這冷宮到處都淒冷,唯有院中一顆杏樹是少數鮮活之物。他還記得,以前他常跟姐姐一起在樹下玩耍分食物。
此時正值秋季,空氣夾雜近似寒冬的冷意。他身上只穿了件單薄的外衣,徑直走向樹下的石圓桌,拿起早已涼透的茶水喝下。
夢裡他喝不出茶水的味道及溫度,但應該很冰涼及苦澀。
茶組本來是放在屋裡的,後來安景華每次從外回來都急著喝水,為了方便她回來時能最快喝到水,就將茶組移到外面,其中一杯每天會填滿新的茶水。
該換茶水了。
魂歸心想。
忽然,一個東西砸到他的頭,不輕不重,掉到地上不見蹤影。
什麼東西?
他停下收拾茶組,開始在滿是杏葉的地上尋找剛砸到他的東西。當然,自然沒找到。
此時,一陣笑聲傳進耳裡,他循聲望去,就見一人坐在杏樹上笑著。他看不清那人的臉,但看穿著就知道那人是宮裡的侍衛。
「你笑什麼?」他開口問那人。
那侍衛止住笑,道:「沒什麼,就是見你被果實砸後的反應,莫名想笑。」
「一介下人敢隨意取笑皇族,這是死罪。」他擺著皇子架子,聲音卻平平淡淡,讓人感覺不到他在生氣。
實際上也沒生氣,他只是想讓這侍衛離開。
然而侍衛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反倒讓像聽了笑話般哈哈笑,把魂歸從頭到腳打量一遍,道:「你是皇族嗎?怎麼跟我見過的皇族不太一樣?」
確實不太一樣,跟那些穿著華麗的受寵皇子公主相比,魂歸的衣著較為寒酸,要不是他有永安皇室特有的髮色和瞳色,都要以為他是在這打雜的。
那侍衛跳下樹到他面前,又細細打量他。
不知是因為這是夢,還是因為記憶裡沒有這個人,即使這名侍衛距離很近,他依舊看不清這名侍衛的樣貌。
夢裡的他往後退一步,想與侍衛拉開距離,卻因撞到石桌不得不停住。他道:「做什麼?冒犯皇族也是死罪。」
侍衛彷彿聾了,沒搭理這句威脅,只道:「仔細一看,你確實跟其他皇族很像,只是比見過的皇子公主要美。」
魂歸:「……」
這是在誇他嗎?
他怎麼感受不到?
他冷著臉,道:「讓開。」
這回侍衛乖乖讓開,他快速收好茶組,道:「不管是從大門走,還是翻牆出去,快給我離開這裡,不然我以冒犯皇族罪名,讓人將你趕出去。」說完,朝房裡走去。
本以為這樣那侍衛會離開,沒想他跟上來了。
這人是聾了還是腦子有事?魂歸轉身道:「你沒聽到我說的嗎?跟來做什麼?」
侍衛誠實道:「想看看傳聞中的惡魔雙子平常都在做什麼。」
這話……魂歸心道他早知道他是誰了!
魂歸道:「就你看到的這樣,沒什麼特別。」不是被關在這,就是被關在這,哪都去不了,日子過得平靜無波。
侍衛道:「明明是皇子卻什麼事都要親自親為,跟傳聞差挺大,只有住處陰冷這點是真的。」
魂歸道:「是啊,有問題嗎?」沒問題就請快點離開,別打擾他的清淨。
侍衛左看右看,明顯還有問題:「怎麼沒見安景華公主?」
哪壺不提提哪壺,他怎麼偏偏問這個。不過魂歸對此已有準備,道:「她病了,沒力氣下地,在房中休息。」
侍衛「喔」一聲,然後道:「看不出來皇子殿下原來是會撒謊的人。」
魂歸:「沒撒謊,她真病了。」一臉正經說瞎話。
這是他和安景華一起想好的藉口,堅持對方生病到底,哪怕再瞎也不會有人發現。一來,即使病了,御醫連踏足這裡都不想;二來,其他人巴不得他們快點病死。
侍衛笑道:「殿下,實不相瞞,您這謊言對於其他人會有用,但對於一個親眼目睹安景華公主翻牆出宮的人來說,這是沒用的。」
魂歸:「……」
他沒忍住:「你知道你還問,把人當傻子?」
侍衛:「沒有。」
放屁。
他現在不知道該謝謝他姐姐被人發現,還是該謝謝這名侍衛沒告訴別人。
……
沒輒,都被人看到了,至少要先堵住目擊者的嘴。
魂歸問:「除了你還有人看到嗎?」
侍衛道:「除了我沒人看到。即便給那些人多個膽子他們也不敢來,我是看這裡安靜才來的,湊巧撞見公主翻牆出宮。」還順便把原因說了。
只有一個人看到就好辦了。魂歸道:「你要什麼可以說,只要是我能力範圍內的我能給你,但絕不能把你看到的說出去。」
侍衛認真思考一番,道:「那我希望殿下能替我做件事。」他從懷裡拿出一袋東西,又從中拿出一塊方方正正的東西,道:「請殿下吃掉這個東西。」
魂歸知道那東西是糖,但夢裡的自己只是看著,沒動沒接沒說話。
印象中,當時的他怕這顆糖有被下毒。
永安皇室競爭皇位很激烈,而且各個霸道蠻橫視人命如草芥,動不動就對兄弟姊妹毒殺刺殺。毒殺不成就惱羞成怒又沒處發洩時,就會拿弱小沒依靠的兄弟姐妹開刀,魂歸和安景華就是他們的玩具之一。
那些人以他人的痛苦為樂,下的手不會太絕,卻足夠讓人痛苦。當時魂歸就曾中過幾次招,以至於他人給的東西他不敢輕易吃,當引魂人後有段時間也是。
侍衛察覺到他的顧慮,道:「放心,沒有毒,不信你看。」當著他的面吃了一顆。
不過即使他吃下魂歸依舊不相信沒有毒,因為有些毒是慢性的,是往後才有症狀。
侍衛道:「還是不相信嗎?」
也是,一個隨時會被毒殺的人,不接別人給的食物才是正常,但……魂歸道:「給我一個。」
都答應人了,有毒就有毒吧,別死就行。
見他答應,侍衛覺得他是在勉強,道:「你不必勉強,即使你不吃我也不會把看到的事說出去,真的。」
魂歸道:「答應你的事我會做到,給我一個。」
兩人僵持不下,最後侍衛拿了一個糖給他,但他沒接。
見他還是沒接,侍衛剛想問「又怎麼了?」,才發現他手上還拿著茶組。
「如果殿下您不介意,我直接餵你吧?」侍衛試探的問。
魂歸想了下看他,道:「不必,跟我進屋。」
侍衛懂了,跟在後面一起進屋,等他把茶組放下再把糖給他。魂歸從中拿一顆放進嘴裡。
好甜。
「你叫什麼名字?」魂歸突然問侍衛。
「我叫……」侍衛回答,但他沒聽清。
「……要喝茶嗎?」夢裡的他這麼問,侍衛欣然答應。
***
魂歸微微睜開眼,和煦陽光刺的他又閉眼,抬手擋了一下,放下手就摸到一個毛茸茸的腦袋。
白霜坐在床邊,見他醒來出聲道:「您起來啦,這次醒的比以往要晚,還睡得不安穩,是做夢了嗎?先生。」
「是啊。」魂歸摸了摸牠的下巴,道:「夢到很久之前的事。」還很真實,夢中那糖的甜味,彷彿還殘留口中。
只是……那名侍衛是誰?他感覺自己知道那個人,而且他們交情很好,但他想不起來那人是誰?
難道……
「先生,您要沐浴吃東西嗎?」白霜的聲音打斷他的思緒。
他看了眼緊閉的窗,問:「現在什麼時辰?」
白霜道:「申時。」
都這個時候,他確實醒的比以往晚。
此時,他發現房裡桌上放著一樣東西。他道:「那是什麼?」
白霜跟著望去,道:「那是您帶回來的那位客人留下的,他昨日有進來您的房裡,臨走前留下這一袋糖。」
「……」魂歸道:「你讓他進到我房裡?」
白霜感覺自己被罵了,面露無辜道:「您又沒交代我,而且我的職責只是照顧那兩個小鬼,以及管理這個地方。」
魂歸:「讓人隨意進入他人房裡不在你的管理範圍內?」
白霜:「……下次注意。」
你還有下次?
白霜跳下床跑到門邊,周圍伴隨陣陣白煙,她化形成一位女子,回身道:「先生應該渴了,我先去替您準備茶水。」
溜的挺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