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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4章 第三百三十四章 早知、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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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四章早知、迟来

自从年中受伤,叶峰就从作战部退下来了。除去期间被沈让抓壮丁,陪炸天小队特训时露面了几次,更多时候都在协助作物科研部进行作物研究。可越是研究,就越能发现沈让的异能与寻常植物系异能者的不同之处。

叶峰的异能没有净化功能,更多的是催生变异植物,用于战斗。在初次接受沈让的输血以后,他短暂的拥有了一点净化的能力,随着时间推移,也逐渐消退了。

他拄着一根轻便的金属拐杖,每一步都带着拐杖拄在地上的闷响。

他走路比前阵子更顺畅些,乍一看,几乎看不出异样。可细看就能发现,他的步伐带着微不可察的僵直,每一步都稳重又谨慎——右脚脚踏得深实,左侧虽然跟得上节奏,但脚踝没有活动,落得僵硬,仿佛在迟疑又小心地试探。而每每落地时,往往会轻半分,像是不想让人听见那一点点不同。

蔡参谋长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她并没有问及他的过往,也没有问及自己的去处。

为了将就叶峰的步伐,她走路的节奏很慢,但步子很大。医疗部形形色色的人与她擦肩,却如同大浪淘沙,唯独她一人屹立其中。那是向导特有的气质,飘忽、沉稳,两个不相干的词就这样完美地结合,她毫无存在感,却又似无处不在。

叶峰停在二十六床病房门口。

叶峰声音低哑,“我们城主想见您。”

蔡参谋长微不可见地叹了一口气。

她看着关闭的病房门,眼神中却透露出悲悯。她似乎已经知道那是谁,她早已知道,早在“被俘”的时候,甚至早在与张结海一同来访的时候,或者还要更早……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她脚步很轻,走进房门,叶峰将门轻轻关上,没有跟进去。

沈让像是很累了,却休息得并不好。他眉间深深地蹙起一道山谷,睫毛微微颤着。为了避免又昏沉地睡过去,他拒绝了一次止疼药,现在每一次强制的呼吸都让人疼得发抖。精神图景里,海浪翻涌、礁石崩裂,天空似乎染上了暗红色,与他的模糊的视野一样。

久违的精神力丝丝缕缕地沁入他的精神图景。

他好像一瞬间回到了多年前某个午后。那时候他性子倔,不肯承认向导与哨兵有着天然的体质差异,坚持要接受与哨兵一样、甚至强度更高的体能训练。第一次易感期,他并不了解自己身体的变化,无数哨兵的信息素充斥在世界里,他与发了疯的哨兵扭打起来,跌跌撞撞地冲进医务室,把自己锁起来。

蔡参谋长听说以后,从军中赶来。

那时候她也是这样,不说话,精神力如无处不在的风,自由地、平和地,也无往不利地,拂过他精神图景的每一个角落。

可是这一次,他将那精神力逐了出去。

他念头一动,蔡参谋长的精神力就收了回来。不知是什么原因,他额头上渗出一层汗,监护仪上的数字也闪烁了几下。游子龙一米九的身躯缩在一旁逼仄的单人沙发里,那姿势看起来不太舒服,迷迷糊糊睡着了。此时听到警报声,一下子坐起来。他支棱起来,扫了一眼监护,再紧张兮兮地去看沈让。

下一秒,他才注意到蔡参谋长。

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如果这是一名敌人,那房间里的三个人都有危险。他看不透蔡清的身手,更摸不清她的精神力,只觉得她的精神力与沈让那种能够令人觉察的磅礴是不同的。就好像,她是世界的一部分,世界也是她的一部分。

他知道这个人很强。

沈让被劫时,游子龙曾请教过被软禁的蔡参谋长,也在那时得知了她的身份。

蔡参谋长,名为蔡清,北舟城顶级向导之一。

北舟城人口上亿,而现今世上已知的顶级向导不过二十二位,皆效忠于不同的势力,分散在军方、政府、财阀和地下世界之间。在这二十二位顶级向导中,除却年幼尚未入世的和那些早已归隐山林的,真正由军方牢牢掌控、直接服务于作战和防御体系的,仅有十三位。

蔡清就是这其中一位,甚至是军功最丰厚、最具威望的一位。只是近二十年来,她深居简出,不再直接参与作战,才逐渐从人们视线中淡去。

游子龙看着蔡清,惊魂未定,目光中带着少许警惕。他原先没想到这个人会强成这样,此时此刻,他不得不重新思考,这样的人是怎么被沈让“抓到”的?或者说,把这样一个人扣押,又把这样一个人请来——沈让不是那种杀鸡用牛刀的性格——那么,沈让想谈的生意,究竟是什么?

头有点痒,感觉要长脑子了。

可惜没长出来。

蔡参谋长的目光从游子龙身上掠过,眼神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

“……蔡参谋长。”游子龙低声招呼,像是怕惊扰了谁。

蔡清点了点头,目光没离开沈让,缓缓地走到床边。灯光映在她肩章上,淡淡的光泽衬得她神色沉静,沈让头发被冷汗浸得黏在皮肤上,她微微俯下身,指腹擦过沈让鬓角。蔡清动作很轻,指腹在他颧骨那儿停了一瞬,像是在替他抹掉所有不体面的皱褶。

被她触碰的那一瞬间,沈让整个身体颤抖了一下,他张开眼,可视线里都是模糊不清的暗红色影子,他依稀能看到一些光亮,却无法辨认出更多的东西。前几日他还能看出轮廓,不知道为什么这几日越来越严重,可他说不出话,也不想说。

他觉得自己像个被撕碎的破布娃娃,缝缝补补,尖锐的针线一次次穿过去,可那些破碎的布料却怎么都没法恢复成原样。

这身体千疮百孔,活着好痛。

“蔡姨。”

他嘴唇动了动,像是想吐出两个字,可气管切开后的声音全都化成了被压碎的噪声,只剩下一个口型。说完,他似乎努力露出一个笑,可是没能找准方向,像是在对着虚空说话。

他肩头耸动了几下,大概是面对长辈,下意识想要坐起来。可他能动的也只剩下肩头了,瘫痪的身体从胸口以下一点力气都使不上,连那条原本还能轻微抬起的手臂,也在一场场的疾病和折磨中彻底失去了力量。

严冬眼疾手快,凑近了些,“想坐起来点儿?”

沈让微微点头。

蔡清的目光带着询问,转向一旁的游子龙。游子龙的眼神暗了暗,他指着眼睛,又摇了摇头。

床头被严冬慢慢抬高,电动马达发出轻轻的嗡鸣。沈让却完全坐不稳,像是被无形的水流裹挟着,整个人一点点滑向一侧。瘦削的肩膀随着呼吸轻轻抖着,呼吸机“嘶嘶”作响。他的手臂软绵绵垂在腰侧,手指微微痉挛着,像是试图抓住什么,可什么都没能抓住。

游子龙看见,心里微微一酸——理智上,他分明知道这是肌张力偶尔暴起的反射,可感情上,他却忍不住想去回握那截手腕。

纵然手功能残留的不多,可沈让现在看不见,只能用触觉去感受这个世界。他有时轻轻碰一下沈让的锁骨,沈让会猛地一惊,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摸,却又抬不起来。

那手蜷缩着,食指和拇指相扣,余下的三指微微颤动,如凋谢的兰花。

可游子龙没能腾出手。能够勉强自理的沈让仿佛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如今他每个部分都需要旁人的照顾。可是,身体上的依赖越来越强,每一寸肌肤都频繁地被触碰,他却觉得自己离这个世界越来越远,好像被囚禁在了不见天日的方寸中。

没人能救他。

严冬放下电动病床的控制器,左手扶住沈让的肩膀,右手小心从他腋下绕过去,试图稳住那副快要散架的身体。

刚把手伸到腋下,严冬就顿了一下。

沈让左侧第五到第八肋间明显塌陷,皮下浮肿还没散,按上去软得像塌下去的床垫。游子龙和严冬对上个眼神,两人合力扶着他,尽可能地避免碰到这地方。

哨兵的耳朵能够捕捉到声音的细节,骨摩音清晰得像指甲刮在金属上。

这是新伤,断得很实在。

他没吭声,只是默默抽回手。

沈让靠在床背上,眼神空茫。他什么都看不到,身体也感受不到,呼吸机轻轻补着压,每一下都发出稳定的、非人的声响。

他察觉到旁边人动作停了,又察觉不到任何理由。他眉头微微蹙着,似乎在等什么,也似乎是在试图配合调整姿势。他动了一下肩膀——至少他以为自己动了。

可身体没有响应。

只有左手手指在被子里痉挛了一下,又慢慢摊开。

游子龙沉默地另一侧抓起枕头,趁着空隙塞到沈让的腋下,试图让他坐得更平稳。随后拉起被子,把那块塌陷处盖住,轻轻压实。他右手扶着沈让的颈侧,让人不至于歪着脖子。手背不小心碰到那根温柔的呼吸机插管的时候,游子龙下意识颤了一下,想收回手。可顿了一瞬,还是小心地扶稳了。

沈让本能地想配合,想让自己坐得更直,可他的头还是无力地后仰着,模糊的世界天旋地转。他只能让自己的额头轻轻靠在游子龙的掌心,像是终于在无尽的坠落里抓到了一点点支撑。

那截手臂最终垂在胸口,瘦削的手垂在胸口,指尖微微发抖,最终停下来,无力地蜷着。

一双裹着层叠绷带的腿也随着姿势变化,不受控地摆成一个不雅观的青蛙状。好在他自己看不见,也顾不上这些。

蔡清安静地看着,一直等到严冬和游子龙帮他把姿势重新摆好。两侧手臂下都塞了双层的枕头,肩背被撑得更稳了,被子也仔细掖好,把所有的难堪都藏进那层无瑕的白色里。

游子龙抽出一张湿巾,重新擦了擦他鬓角的汗水。指尖掠过锁骨那处,靠近气管切开的地方,触到那片皮肤下隐约的僵硬和不自觉的微抖。

沈让偏了一下头,似乎不喜欢那个味道。

长期的失禁令他皮肤脆弱,很少再用干燥的卫生纸,严冬和游子龙给他擦拭的时候用的都是这种湿巾,如今眼睛看不见,他的听觉和嗅觉变得敏感,闻到这个味道就下意识感觉混杂着污秽的气息。

游子龙尚未理解其中关窍,却似乎看出了他的闪躲,于是把手收了回来。

蔡清安静地看着,没有插手,也没有率先说话。她看着两人替沈让整理肢体,看着沈让挣扎着颤抖,却除了第一下见面时的触碰,就再也没有更亲密的动作。她就这么看着沈让,似乎试图从这样一具破败的躯体里看见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孩子,试图看见这十年来,她错过的点点滴滴。

“……对不起。”

沈让嘴唇微微张开,仍旧只有一个口型,没发出任何声音。气管切开后的破风箱声被呼吸机的气流压过去,他垂着眼,不知在为什么而道歉。

可蔡清明显是知道的。她没有错愕,也没有笑,神色平淡,像是早就料到他会说这句话。

“别说这些。”她语气平稳,淡得像一池深水。

沈让没再试着开口,因为肋骨骨折而微微塌陷的胸口一次次随着机器平稳地起伏,宽大的罩衣遮住了他的身体,却遮不住他的消瘦。蔡参谋长看着沈让,神色并不像一个寻常的长辈,而是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平静。

“……没什么可对不起的。”她说,“是我来迟了。”

“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她低声开口。

“你打算跟着炎上校回去,还是想留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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