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叠伤,他被那几位女子伤到后会自己弄出新伤盖掉旧伤。离案发已有一段时间,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无法对比齿痕。他杀人用的是捕快佩刀,统一样式,他作案后用刀砍过硬物,刀刃有挺新的损伤,也没办法从刃损判断是否凶器。”
按照白如依的推测,查到了他囚禁和杀害戴好女、簟小筠、计福妹和朝楚的空屋。
囚杀戴好女的房屋在戴好女做事的工坊附近,一处僻静的仓房;
杀害簟小筠的空屋离圣仙堂不远,一处闲置的冷僻凶宅;
杀害计福妹的空屋是船工厉毅家附近的一带杂乱棚屋中的一间;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杀害朝楚的空屋在眷春楼附近。
这几处房屋或十分偏僻,或地处杂乱街巷,有女子大声呼救也无人理会。
空屋全被仔细打扫清理,没有袁恪的脚印手印或衣服碎片。残余的零星血痕和一些被害者的遗物似乎是袁恪故意留下来的。
囚禁戴好女的屋角有几颗细珠,是她练习做首饰用的。
计福妹的镯子碎屑卡在地砖缝中。
簟小筠在地上用血写了「娘,我想……」后面的字被擦掉了。
袁恪唯独对朝楚心存忌惮,那间屋子打扫得格外干净,找不到丝毫朝楚的物品,地面墙上贴了几张符咒。
但,往地上洒一点水,打开门窗让阳光照入后,再遮挡日光,令屋内昏暗,地上即晕出幽幽黄绿荧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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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恪家更打扫得一尘不染。
精兵们将屋院一寸寸搜过,发现了一个地窖。
地窖开口在袁恪的祖母慈氏生前的卧房中,入口盖板覆着厚麻垫包了一层铁,四壁墙皮后有双层木板夹麻垫,非常隔音。史都尉命一群小兵在地窖中大叫,关闭入口几乎听不见声响。
小兵们在一处木板夹层里发现了一具用布缠裹数层的女尸。她曾被人用重物残忍地毒打,颈骨折断,颅骨碎裂,浑身多处骨折。请邻居辨认身上衣衫,证实是奴娘曾穿过的。
由地窖的古怪位置和布置,可推测,袁仁早有计划杀掉奴娘。
白如依猜测,或是袁仁想另娶,他和慈氏苛待奴娘太过,不容易骗到好人家姑娘。造谣奴娘不规矩,跟人跑了,袁仁可扮成伤情男子,获取怜惜。
为什么不早点杀奴娘?
可能因为奴娘的第一个孩子虽由于难产导致痴傻,却也证明她易怀孕。她长得漂亮又听话,一边当女奴一边生孩子。待生了袁恪,是个健康的男孩,袁仁对她的美色也厌倦了,让奴娘把小儿子带到不用多费神别的女子肯接手年纪,便能随时动手了。
奴娘偷金簪给长子治病的事只是让袁仁准备许久的谋划转为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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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窖一面的架子上放着数坛好酒,一篓火腿咸肉,两口上锁的大箱。箱中有两三件古董,一小匣做工不算太精细的金银首饰,几小坛钱串,几根金条,一盒足色银锭,一盒散碎银子。装扮成一个存放财宝的地方。
慈氏和袁仁是这么告诉袁恪的。
袁恪不知道母亲一直在地窖里。多年后,他干了比亲爹更丧尽天良的事,从市集上掳回洪欣莲,在地窖中残忍杀害。
洪欣莲的鲜血渗入地缝,与多年前奴娘的血混在一起。
待到查案的精兵们挖开地面,血与冤屈才显露在阳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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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我们想,要是有什么法子,能验出是谁流的血就好了。戴姑娘、簟姑娘和计夫人的指甲缝里都有从凶手身上抓下来的碎皮子,若有那传奇小说里的法术,让这皮肉认主,飘回凶手身上该多好。”
桂淳叹了一口气,又双眼一亮。
“万幸,没这些法术,仍找到了关键证据!洪夫人的指甲都断了,我们一直以为是凶手折磨的。没想到是她留下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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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据也在墙壁夹缝中。
地窖里有吃的,夹着麻垫的木板暖和舒适,对很多活物来说十分宜居,比如,老鼠。
洪欣莲随身总带着点心。
袁恪把洪欣莲关在地窖中,将她带的点心放在她眼前,堵住她的嘴,不让她吃,不给她水喝,令她忏悔自己的罪过。
点心的香味引来了老鼠。
洪欣莲看到老鼠在运点心,遂折断指甲,设法将一片指甲嵌在点心中,这块点心被老鼠拖回洞里。
袁恪之后发现了老鼠,可怜的老鼠被他灭掉,但那块藏着洪欣莲指甲的点心一直留在老鼠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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巩乡长和常村正惊叹。
常村正感慨道:“万幸有此巧事,否则……”
巩乡长赶紧拦住他话头:“此正是苍天有眼,作恶者终有报应,洪夫人更是极聪明的女子。”
常村正反应过来,顺着巩乡长的话附和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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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集但笑着不语,张屏沉默地看看桂淳,柳桐倚有些诧异,桂淳的讲述隐去了此案最关键的证据,只讲偶尔凭运气获得的证物,是为了说书包袱出彩?
桂淳微向他一低头,暗示致歉。
柳桐倚感受到身边的张屏也知道此事,他忽明白过来。
桂淳此举仍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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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屏垂下视线,凝视眼前的茶盏,想起多年前,茶楼里,说书先生讲到老鼠叼着嵌有洪夫人指甲的点心回洞一段,客席上感慨声一片,都说是神明保佑,令恶人难逃天理法网,此案终得大白。
他听得也很开心,又有点疑惑。
身边那人问他:“怎了?你觉得哪里不对?”
张屏低声道:“要是老鼠没叼走这块点心,是不是犯人就抓不到了?”
前排一位大爷闻声转身:“知道吗,这就是天意!人做什么,老天爷都看着。好人自有天佑,恶贼难逃天网!小娃娃,世间的事,你有得看呢。”
张屏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待书散场,那人牵着他出了茶楼,又问:“你心里仍憋着困惑?”
张屏道:“如果凶手没犯错,没那么巧,是不是就不能定罪了?”
如果凶手没踩到朝楚洒的粉末,而是把行凶时穿的衣服都烧掉了。或是朝楚根本没洒会发光的粉末……
如果老鼠没叼走那块点心……
如果……
好像这个案子能给凶手定罪只靠凑巧,他有点憋闷。
假如没有这些巧合,凶手就能赢了吗?
“啊,你觉得,”那人揉揉他头顶,“查案不能只靠巧合,要有确实可靠的凭证?”
张屏点点头。
他希望不依靠任何偶尔凑巧,也能把坏人抓到。
那人轻叹:“找出案件中凶手一定会留下的证据是最难的。但你的想法很对。你长大后,必会追查各种疑案,你一定比查这个案子的人做得更好。”
张屏眨眨眼:“我觉得,查这个案子的先生和几位大人非常了不起。”
尤其是白先生。
“但,还有些地方我不明白。明州的人都很喜欢捕快吗?”
凶手是捕快,接近这些女子,她们毫无防备。
而张屏认识的很多人,像摆摊的阿婶,演杂耍的阿叔阿伯,对差爷非常客气敬畏,如果差爷点名让他们过去,他们态度很恭敬,站在离差爷几步远的地方,留意差爷的一举一动。差爷语气稍不好,他们便立刻警惕,倘若差爷突然抡棍子打他们……
“我听说,把人打晕一般都是背后打闷棍。”
那人轻笑:“你这孩子,懂得真不少。对啊,几位美丽的姐姐,或对官差没什么防备,但她们为何背对官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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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桐倚举起茶盏,若敬酒一般向桂淳致意,桂淳起身抱拳还礼。
看来小柳大人也明白了,他为什么没说另一条线。
当年,小柳大人的父亲柳知府君更瞬间懂了白如依的意图。
“白先生真是善良之人,如今证据充足,可将凶徒定罪,便不必公开传唤那位证人,令其上堂。”
白如依拱手:“多谢大帅和府君的仁厚。真正纯善的,乃几位遇害的女子。”
正因她们太善良,才轻易堕入凶手设下的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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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恪身为捕快,可在街市随意接近想谋害的女子。女子们或没料到他有歹意,但面对官差时,会遵守礼数,保持适当距离,恭敬交谈。
而想将一个人迅速打晕,一般是靠背后偷袭。
女子们在何等情形下,会忘记防备,背对官差?
白如依与程柏柳知史都尉分析案情至此时,顺出一个非常明显的答案——
袁恪有帮凶。
能让几位遇害的女子全无防备的帮凶。
“纯良女子会对老弱心生同情,又会怜爱孩童和猫狗鸟兔等可爱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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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恪做下如此残酷凶案,需确保他自己能完全掌控帮凶,帮凶不会出卖他。
老者久经世事,明辨是非,不易控制。以成年人身材,很难在窄巷、暗角、花圃中完全隐藏身形,只发出引诱女子们走近的声响。
“猫狗等动物再通人性,也不能完全配合凶手在适当的时候做出适当的声音和姿态。”
所以,袁恪的帮凶,是个孩子。
“请大帅与府君派人到洪夫人被掳的那条街上打听,找一个会口技,不超过十岁,较瘦小,身体可能有缺陷的流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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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很快找到了。
名叫八哥,快十岁了,看起来只有五六岁大,心智不甚全,长相很可爱,见谁都笑,说话不甚清楚,会学猫狗鸟叫,惟妙惟肖。
他最初跟着一个老婆婆出现在明州街头,乞讨过活,老婆婆年迈未敌酷暑,亡于街边。八哥独自流浪,成天被别的小乞儿打得鼻青脸肿,对着路人学猫狗叫乞食,路人觉得可乐或可怜,给他点吃的,又大多被其他乞儿抢去。
附近的人都以为这孩子活不了太久,他活到冬天真蛮稀罕的。有几天突地看不见他,还当他没了,后来他又出现了。街坊觉得或许有人觉得他长得好看是男孩,捡回去养了几天,发现是傻子又扔了。
八哥被寻到时正在桥洞底下被几个小乞儿围殴,手中死死攥着一小团包点心的油纸。
史都尉挑了一位和袁恪有几分相似的小兵,穿着捕快衣服,走近八哥。小乞儿一哄而散,八哥爬起来,奔向小兵,开心地跟他上了去往衙门的马车,一路在问:“哥哥,这次去哪?汪汪还是喵喵?”
小兵按照白如依的吩咐问:“还记得我之前教过你的吗?”
八哥道:“记得,看见和哥哥在一起的漂亮姐姐就喵喵,不让姐姐看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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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恪是在市集上起意杀洪欣莲时,瞥见路边的八哥,临时生计。此后他觉得这个计策很好用,八哥便成了他的固定帮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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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问姑娘,可见到一只猫?有老人家托我寻它。」
「哎呀,差爷还要帮人寻猫?好辛苦。什么样的小猫?」
胖胖的,小小的,三花的,狸纹的,纯黑的,纯白的小猫咪。
毛茸茸,听描述就很可爱。
她说没看见,找猫的年轻捕快往别处去了。
他看起来也有几分可爱呢。
她不禁微笑,向前走了两步,忽听见微弱的声音。
喵喵,喵喵喵……
幼猫的叫声,从小巷中、角落里、花圃间传来。
是小捕快在找的那只?
她情不自禁走近,想看清楚一点。
未留意身后的阴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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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欣莲、戴好女、计福妹、朝楚,都被这个计策欺骗。
唯有簟小筠是袁恪一路尾随,在一个僻静街巷大胆打晕的。
“这群女人,忒地蠢了。哈哈,心肠歹毒,不守本分,偏又做伪善嘴脸,一听猫狗鸟雀叫,就跟被糖黏了似的,怎不拿这份心,去待自己孩子,自己的夫君!”
桂淳每次回忆袁恪最终供认罪行时的嘴脸,内心都怒海翻涌,要再想一下这厮被判凌迟才平复。
这厮唯一的一丝人性,大约是没杀八哥灭口。
八哥令他想起了他的兄长?
还是八哥仍有用?
“你没打算收手。朝楚之后,下一位女子,酒,是莺期或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