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契阔,与子成说。——《诗经·邶风·击鼓》
不知从何时开始下起了雨。
又绵又细的雨,反反又复复微凉着的心。
飞飞扬扬的,扑簌簌地往下掉。
打湿了青石板,人匆匆过处,留下了斑斑泥印。
“夫人怎么样?”黎湛手里早朝的册子还未放下,静静地看着面容稍微缓和的妻子。
和预想的一样,今日,裴琰依旧没有上朝,也依旧没有女儿黎栀的消息。
竹竹端着碟子,上面还有半碗没喝完的汤药,“夫人才刚刚睡下,哭了好久。”
她说着说着也不免有些伤心起来,又呜咽了几声,注意到不远处走来的人忙拭泪小步离开。
黎彦走近,来到黎湛身边,步伐沉重。
黎湛又看了看床上安睡着的李惠兰,微皱着眉头,他带着人走出了房间,黎彦将门轻轻掩上。
“彦儿,可打听到菀菀的消息?”犹豫片刻,黎湛略显苍老的脸上闪过些许期待。
黎彦沉默着。
黎湛有迟疑着张了张嘴,可他喉咙里咕哝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中支撑着他的那根线剧烈地颤抖,所有的情感一切顿时化为了乌有。
到底是他错了。
是他的懦弱无能,不知所谓。
他的乖女儿终究是被自己害死了。
那个冰冷无情的皇宫,那个残暴不仁的帝王,一切的一切,他都是明白的。
他庸庸碌碌一辈子,为的不就是一家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此刻,黎湛再也支撑不住了。
黎彦见状忙扶住自己的父亲,这时才发觉黎湛多了许多白发。
此刻的父亲没有了往日的高大伟岸,他是那么的脆弱仅仅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一个无能为力的丈夫和父亲。
这个家,自从黎栀走了以后,就变得冷清了,李妈端着汤经过了两人,眼圈也红红的。
自从黎栀离开家,李妈脸上也少了很多笑容,她是母亲的家里人,是从小看着他们兄妹二人长大的,自然是心疼的。
黎栀虽然体弱多病,但黎彦眼中,她的性子一直是活泼的,时而顽皮时而乖巧,每每都是面带笑容的,是那样明媚的女子。
可每次他在宫里见着她时,她好像没这么爱笑了,那种眼神,那种表情,像是一个看透世事的人,那样的冷然。
在那种地方,她自然是不会开心的。
黎栀失踪了十几天了。
当朝陛下却无所表示,虽然对外宣称已经派人在找了,可是却没有一丝消息,他到底是想她活,还是死呢。
黎栀只是个弱女子啊。
这件事情后面有多少暗流在涌动着。
借这件事情,可以发难的安排这次围猎的四大家,太子背后的人...
十几天了,裴琰一直没有上朝处理政务。
在别人看来,这仅仅是个妃子,至于这么颓废无道。
可谁又真正猜得透那位高高在上的人的心思呢。
他们黎家是真的愚忠了吗。
黎彦不知道。
他看着远处渐渐昏暗下来的天,现在只能心里祈求着,希望黎栀能够平安无事,早日回来。
临渊府
“宫里来消息了。”
“殿下还在里面。”卫行接过装有密信的小竹筒,对着兆封说道,“可有黎姑娘消息。”
“没有。”兆封道。
“殿下吩咐了,军营那边的事情可以开始了。”卫行说完便推门进了身后的屋子里。
他合上门。
裴煜披着头发,有些凌乱,坐在桌前处理着公务,桌面上堆积着各种各样的册子。
他昏睡了十日,还有一大堆事情没有处理。
之前在朝堂之上公然与顾祁叫板,皇后那边可没少给他添麻烦,虽然之前一直在有意识地隐藏,可终归要摆到明面上。
这个皇位就算他不要,他们也还是要朝他动手的。
“殿下,沁芳院的消息全部封锁了,宁妃只和太医说是自己不小心划去的。苏大人那边也没有表示什么。”
“老狐狸不敢。”裴煜猩红着眼睛,眼神有些迷离但是却透着冷漠,她敢说,对他来说也无关痛痒。
留着她的命,是为了等他的菀菀回来,亲手了结会更好。
“五殿下和八殿下已经等您多时了。”卫行道。
裴煜这才停下笔,眼角的寒光,凛冽而陌生。
裴深站在屋子门口,看了看外头,又走近里面,徘徊了好半天。
裴尘抿了一口茶,抬眸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八弟,安分点。”
“这让我怎么安分得下来!我三哥...”
“老三。”
“三哥!你没事了!三哥,我快担心死你了!”裴深见着裴煜的第一面,猛的冲上去,就差整个人挂他身上了。
“好了八弟,三哥好像还没好全。”裴尘察觉到裴煜的脸色还不是很好。
“啊三哥,早知道我当时就该拦着点你的!”裴深懊恼不已。
“都是那个叫什么的,记不得了,这么久了人还没找到,父皇都...”
“好了,八弟,我给三哥带的药还在马车上,你去替我取一下。”
“让卫行取好了,我要和三哥多待会。”
“听话,快去。”裴尘说道。
神经大条的老八只顾着自己讲,丝毫没有察觉到一旁裴煜那张脸上的表情。
看着他有些凌乱的头发,下巴处没有处理过的薄薄的胡茬,同他相处这么久,裴尘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模样。
他五哥都这样说了,裴深只好去拿药。
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三哥,你没事吧。”
“无事,小伤罢了。”他淡然道。
“你知道的,我不是说这个。我看得出来,你不用瞒着我的,而且暗影卫里有我们的心腹密探,你忘了吗。”裴尘手扶着轮椅慢慢向前移动来到裴煜身边。
“我知道。”裴煜的目光落在院子里,不远处的那颗海棠花树上。
“我从未见你这副模样。”
“我们的大事,我不会忘。”裴煜道。
“我当然相信你。”裴尘看着他,他知道就算裴煜再心痛,该做的事情,他都会做的。
“苏那边。”裴尘欲言又止。
“没取她性命已经是我极大的忍耐了,我的菀菀生死未卜。”
裴尘很清楚地感觉到,裴煜在说这句话时的隐忍和愤怒,他虽然站着自己身边,可看上去,一时之间,却有些陌生。
“她会没事的。”裴尘安慰道。
裴煜没有说话,还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树。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他记得,那时和她说过的话,她听到之后笑得很明媚,他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笑容。
换成以前的自己,绝对从未料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说这样的话。
这些漂亮话是最无用的。
可他以为她喜欢听他说这样的话,为了让她多笑笑,所以之后也说给她听,可她却再没有像那时一样展露笑颜了。
这个皇宫让她害怕,让她疲惫,让她不能够抛弃一切和自己在一起,她不能去赌。
“她是个好姑娘,只是,三哥,我担心你的身体。”裴尘说道。
“阿尘,你不知道,她对我有多重要。”
“三哥。”裴尘好想能够站起来,想起来帮助他的哥哥,可自己像是注了铅的双腿,无法再迈出一步了,他笑了笑。
裴煜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裂开了,他缓缓闭上眼睛,喉咙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堵塞住了,令他呼吸困难。
那种痛,是深入骨髓的。
他用大量的公事来麻痹自己,让自己忘记脑海里的那些声音,可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地对待他。
他的人生一大部分已经是在黑暗中度过的了,终于触及到了阳光,他渴求,他想要抓住那一点点美好。
他明白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他谋划了这么久,受尽了这么多的折磨,可那时身上的痛却不及此时的一分一毫。
他的菀菀是无辜的。
“五哥,药拿来啦。”裴深笑着对着两人说道,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太对劲,他挠了挠脑袋,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着。
“阿深还是个孩子。”
“你们在说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