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陈宇驰的聊天时天色已接近黄昏，那安边向妙依涟画室走去，边梳理着刚刚得到的信息。

从和陈宇驰的聊天来看，柒业从小在周先生身边长大，关系甚至算得上紧密，就目前所知他们之间并没有起过争执。

周先生会顶住压力帮柒业保留研究成果的归属，也会接受柒业的邀请，竭力帮他保持中立的身份。为的应该是不希望柒业被外界干扰，希望他可以潜心做研究，不希望他去找秦伊应该也有这个原因。

根据他人的描述，秦伊应该也有类似的想法，不希望柒业受干扰，不希望他陷入危险，只希望他安心做研究。

这一切都是为了彻底解决虚影灾害的希望。

从这个方面来说，周先生和秦伊倒是出奇的相似。

这么说来...周先生对柒业的执念也有可能和秦伊一样？而他们之间的直接联系是秦卫军。

想到这，那安不再犹豫，径直向妙依涟画室的方向赶去。

那安到达画室时妙依涟她们刚用完晚餐。看到匆匆过来的那安，瞳可收拾碗筷的双手明显一顿，有些尴尬的看向那安问道：“吃过晚饭了吗？”

“吃过了。”那安笑着回应。

她和干桂，陈宇驰一起吃了一下午甜点，虽然不算正式吃过晚饭，但也的确吃不下别的东西了。

瞳可听后明显松了口气，妙依涟将袁莲儿安顿好后才向那安走来。她对那安的突然到访并没有表现出意外，也许是之前一起战斗的栗喑过来转过一圈。

“柒业来过了吗？”那安向画室内望去。

“没有，先喝点水休息一下？”妙依涟温和的笑着看向那安。

听到柒业还没过来，那安明显松了口气。她开门见山的问道:“依涟姐，你知道秦卫军吗？”

“秦队长呀，当然知道。”妙依涟露出笑容，似乎是看出了那安的心思：“接下来是不是想问他是个怎样的人了？”

见心思被看穿，那安干脆坦然点头承认。

“进屋说吧。”

妙依涟引那安在画室窗边坐下，面露回忆的神色说道：“秦队长是个优秀的军人，他的训练和教导都颇为严苛，是个很威严也很有责任心的长辈，也是秦伊的养父。”

“当时还没有双生水晶，包括秦伊在内，我们绝大部分人携带的都是死水晶。只有少数作战和领导能力都很出众的人才会被机构批准携带活水晶，秦队长是其中之一，负责带领我们小队。秦伊因为展现出了强大的实力，所以一直作为机动战力在各个队伍间游走，很少和我们一起行动。”

说到这，妙依涟的表情变得有些悲伤，叹息一声之后才再次缓缓开口：“在一次任务中，我们碰到了非常强大的虚影。当时我们携带的水晶都存在很大的限制，其中之一便是，不彻底消灭虚影，便没有人可以离开结界。”

那安下午才听陈宇驰讲过相关的事，所以很快理解了妙依涟所说的情况。

“大家都很绝望，我们拼劲全力都没能破坏任何一颗水晶，更别说完全消灭虚影。我们中不少人都受了重伤，却没有人可以离开，也没有人可以进入。”妙依涟的声音越发低沉。

“最后，在无奈之下，秦队长命令我们杀了他。”

杀了他？那安双眼微微睁大，一时有些无法接受。她没想到这么快，陈宇驰在下午提到过的最差局面就会出现。还是发生在秦伊父亲身上，就连呈现方式也让人意外。

“从进入结界的那一刻起，我们的一切便和自己携带的水晶高度绑定。无论是自杀还是击碎自己的水晶都无法完成，直接被虚影杀死又会让其大幅加强，降低生还可能。如果不是这样···秦队长大概会直接自杀。”

妙依涟的声音很低，脸上写满痛苦和无奈，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噩梦一般的结界中。

“就结果来说，秦队长的死让结界变回单边稳定状态，秦伊得以进入结界。除秦队长以外的所有人，都得救了...”

这的确是预想中可以拥有的最好结果，但妙依涟的表情却没有丝毫的安心：“那之后，秦伊就向上面申请了活水晶，开始了单独行动，再也没有加入过任何队伍。”

见那安的表情变得有些低落，妙依涟无奈说道：“其实这不是个例，当时很多携带活水晶的队伍都因为类似的原因全灭。稍微好一点的也就是这样，队长带着活水晶死去，其他人苟活这等待外援。”

那安的双唇微微张开，却说不出一句话。她很难想象这样的场景，很难想象身处那个时代的人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在战斗。很难想象，作为研究人员同样身处那个时代的周先生的心情。而他甚至只能看着战友们离开，不知道其中哪个突然就无法再归来。

“这是所有人一开始就知道的事，这是无数次发生也没有人退缩的事，这也是到达希望所必需经历的事。”妙依涟说着面露温和笑容的看向那安，目光却无比坚定。

“而柒业，就是他们等来的希望。”那安突然有些理解了秦伊的想法。

如果说，秦伊是战斗人员的救世主，是被困在结界中的战斗员无数次祈求的希望。那柒业的这些研究成果，就是所有人的救世主，包括秦伊，甚至包括了经历了绝望时代的所有研究人员和后勤人员。

柒业不只是他自己，也代表无数先烈用血肉等来的希望。

为了这个来之不易的希望，大家想要竭力挽留自然也合情合理，甚至想亲自为了这份希望铺路也无可厚非。如果，这份希望真的可以帮助大家彻底走出虚影威胁的话。

那安突然想起了弘成说过的话，他说，秦伊认为这一切都值得。

秦伊认为自己的失踪也是在给这份希望铺路？不，失踪应该只是一个意外，真正铺路的部分是去异世界进行探索。

而匡长峰说秦伊失踪是研究院的阴谋。往极端的方面想，匡长峰会这么认为其实也有一定的道理。

从探索异世界的角度来说，秦伊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无论是秦伊自己还是研究院方面，说不定都想最大程度的取得研究数据给柒业。而如果当时秦伊的状态真的有欠佳的部分，加上没能预料的兽潮，秦伊的失踪看起来的确很像是研究院的阴谋。

至于研究院或者周先生有没有真的隐瞒什么...那安有些不敢想下去。

那安抬头看向妙依涟：“匡长峰也是当时的战斗员吗？”

“匡长峰？”妙依涟似有些惊讶，但很快变得悲伤：“看来你见过他了。当时被命令杀死秦队长的人，就是他。”

妙依涟顿了顿继续说道：“秦伊失踪那次他也在，只是他当时和我一样陷入了昏迷，想来应该是从其他人那了解了什么。”

“他说过进入异界时秦伊状态欠佳，这是真的吗？”那安再次问道。

妙依涟轻轻摇头：“状态欠佳的事我不太清楚，但经历过那些年，大家身上都有或多或少的旧伤。何况，秦伊的战斗强度要远高于我们。”

妙依涟显然知道匡长峰对柒业和对研究院的态度，轻叹一声继续说道：“随着危险的降低，战斗人员的人数一直在增加，整个群体的重要程度也随之下降。他只是可惜，如果秦伊还在，战斗人员这个群体应该会更受重视。”

“但不是还有机会吗？至少秦伊还没有确定死亡，匡长峰不应该支持柒业找回秦伊吗。”那安看向妙依涟，却见妙依涟的神情再次染色悲伤。

妙依涟轻叹一声：“已经快三年了，已经没有人相信秦伊还活着，但柒业却是真实存在的。匡长峰敬重死者，但他更在乎生者，这也是他当时会听命杀死秦队长的原因。”

那安没有说话，匡长峰会认为柒业是叛徒，估计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柒业对找回秦伊有执念。他大概觉得如果柒业可以把精力都放在生者身上，战斗员完全可以过得更好。

不过这个观念怎么和自己的父亲这么像？

那安可不认为柒业有因为秦伊的事情不关注战斗员的死活。要真是这样，他也不会那么用心研究怎么把假肢带入结界了。而且因为柒业的执念，她也更愿意默认秦伊现在还活着，柒业做的这一切都有价值。

妙依涟就像是看出了那安的想法，有些悲伤的温和笑道：“即使是诗琴，应该也不相信秦伊还活着。”

“可是...”那安想要说什么，想说秦诗琴还一直保留着那颗双生水晶肯定是相信秦伊还活着。但话到嘴边，那安却犹豫了。

秦诗琴的确还保留着双生水晶，但她也只保留着活水晶。除此之外，她表达出的意愿都是不想再提这件事，也不想让柒业去。

“可是...为什么她还要留着那颗水晶。”那安声音渐渐低下去。

妙依涟将收轻轻按在那安的肩头：“诗琴的家人都被虚影杀害了，不只是她，我们这一届加入机构的人几乎都是如此。失去了所有家人，失去了与这个世界的联系。”

“然后，我们遇到了彼此。有了战友，有了挚友，有了爱人。甚至，还有了孩子。我们在这里，一步步重建了与世界的联系，一步步重新成为了完整的人。”

“但诗琴不一样，她只有秦伊。”

那安怔怔的看着妙依涟，良久没有说话。就连柒业，也还有人想要挽留他，珍惜他，甚至想要利用他。但秦诗琴...她从未设想过秦诗琴的处境。

“我无法揣测诗琴真正的想法，但，如果是我，我无法想象耀青去赴死时，我需要用多大的勇气才能挽留自己。当时，我们还没有莲儿。”妙依涟依旧笑着，眼神却有些空洞的看向远方。

那安思绪有些混乱的低下头，她不知道，她也无法想象。因为她，一直都有活下去的想法，即使是那段最不想面对的时光，她也有独属于她的动力。

“至于柒业。”妙依涟再次开口，表情温和的看向那安：“我更加无法揣测他的想法，但他是研究人员，应该比我们更加清楚秦伊还活着的可能性究竟有多么渺茫。”

“但他的确很想过去，这几乎已经成为了执念...”那安喃喃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她突然有些茫然，所很多人都知道柒业想去异界，但想去的理由真的是因为秦伊有可能还活着吗？还是出于其他想法？

妙依涟就像是看出了那安的茫然，温和说道：“你自己才是最有机会去了解他想法的那个人，这不是靠询问他人就能揣测出来的，只能靠你自己。”

妙依涟的话像一阵风，将那安这几日积攒的焦虑、不解通通吹散开，她突然有些意识到了周海铭找自己的真正目的。

论柒业的过去，他们所有人都比她这个刚认识柒业才半年的家伙要知道得多。但即使这样，他们依旧寄希望于她。不是因为他们认为自己能找到所谓真相说服柒业，而是因为她是最有机会去了解柒业的人。

但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开始执着于寻找真相，而不是关心柒业这个人。

那安深吸一口气，重新抬头看向妙依涟：“依涟姐，谢谢你。”

妙依涟笑笑轻轻点头，二人都没有再说话。

在越来越浓的夜色中，一个熟悉的人影踏着月光向画室的方向走来，那安看到后很快起身迎了出去。

至少他还在自己身边，她还有机会做出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