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子都站直身体,强迫自己深呼吸。
冷静。
他告诉自己。
现在重要的是先弄清楚这里是哪儿。
他再次回头看向电梯,那台诡异的差点要了他命的金属盒子,此时停留的楼层已经变成了个明黄色的笑脸符号,静静地看着他。
“操!”他低声咒骂,转向那条长得不自然的走廊。
深褐色的木地板显然已经年代久远,当他迈出第一步时,鞋底传来一种古怪的黏腻感,就仿佛踩在了某种胶质上。
他低头看去,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地板还是那个地板,他的鞋底也还是他的鞋底,而地板和他的鞋底间也没有产生任何藕断丝连的联系。
姬子都贴着墙继续前进。
空气中的味道让他有种反胃到想吐的感觉,这种味道很像是某种甜的发腻的水果混合上了更阴暗的东西才得以产生出来的,像是潮湿的地下室,又或者...腐烂的肉。
壁纸的触感也让他忍不住皱眉。
他前进的同时左手也一直轻触着墙壁以保持平衡。
那不是纸张或者油漆的质感,更像是...皮肤?
它温暖、略带弹性,稍微更用力些,甚至能感受到细微起伏的纹理。
姬子都猛地缩回手,在裤子上擦了擦掌心渗出的汗水。
有那么一瞬间,姬子都问过自己真的还要继续前进吗?但如果不继续前进的话,停在原地显然也不会有任何帮助。
没有尽头的走廊让时间的概念短暂的消失。
姬子都开始计数前进,到第两百步时,他停下来回头望去,电梯已经消失在了视野中,他所能看到的前后都是相同的景象。
笔直的走廊,黄色的灯光,以及看上去没有一点异常,但却黏腻的地板。
“这不可能...”姬子都喃喃自语。
按照步幅计算,他已经走了超过一百五十米,这已经远远超过这栋建筑应有的宽度了,而这也恰恰证明了一个他不想承认的事实,要么是他的感官出现了问题,要么就是...
姬子都摇摇头,拒绝继续那个想法。
他加快了脚步,而这次数到第三百步时,他终于看到了变化——走廊的尽头出现了一扇门。
那门看起来还很远,但至少是某种目标了。
姬子都强迫自己不要跑,尽量保持警惕。
随着距离的缩短,门的细节也逐渐清晰,同时他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那并不是一扇普通的门。
它的表面呈现出一种肉质的粉红色,上面布满深色的、血管状的纹路。而且门框与墙壁的连接处一丝缝隙也无,就仿佛它是从墙壁上直接生长出来的。
而最令人感到不安的是,那扇门似乎在微微起伏,就想是...在呼吸。
姬子都在距离门的五米处停下。
他现在能看清更多细节了。
门表面有无数细小的突起,很像是毛孔...
他向前慢慢迈了一步,然后是另一步。
直到他离门的距离只有一步之遥。
那股甜腻的腐臭味更浓了,姬子都几乎可以确定,那股味道就是从这扇门后面散发出来的。
他注意到门把手——如果那能被称为把手的话——是由三根弯曲的、苍白的手指组成的,它们向前弯曲着伸出,中指微微翘起,很像是一个邀请,然而与此同时,把手底部暗红色的痕迹,似乎也在诉说着接受邀请的后果,那颜色很像是干涸的血迹。
这绝对不是能够随便接受的邀请。
但就在姬子都的脑子已经明确发出预警,理性尖叫着让他后退的时候,他却惊恐的发现他的身体背叛了他。
姬子都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右臂正缓缓抬起,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朝那由指关节构成的门把伸去。
“不...停下...”
反应过来的姬子都震惊之余赶紧收敛心神尝试夺回身体的控制权,然而意志和躯壳之间凭空生出了一堵看不见的墙,任凭他怎么努力都无法夺回自己应有的权利。
汗水顺着姬子都的脊背往下流,他的心跳声大到仿佛整个走廊都在随之震动。
但他除了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手伸向不该伸向的方向外,别无选择。
“这不是真的。”他低声告诉自己,声音颤抖得完全变了个人,“这不可能是真的...”
门后会是什么?
碰触到它会有什么后果?
更重要的是...就算此时他没有被控制,还会有别的选择吗?
来时的电梯显然没有给他选择,一路走来没有门窗的走廊也没有给他选择。
其实到最后无论他想不想,他不还是会打开这扇门吗?
从始至终他也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不是吗?
一瞬间的犹豫与质疑引发了某种质变。
阻碍姬子都握上门把的最后一个原因也消失了。
他冰冷的指尖碰触到温热的金属,巨大的温差让他的呼吸都停滞了1秒。这把由指关节构成的门把是如此的鲜活,甚至能让他感受到‘门把’在掌心微微蜷缩,仿佛真的手指在回应他的碰触。
这种真实让他的胃部距离抽搐起来。
然而残酷的来了。
在他拼命想要掌控自己不去选择的时候,无形的力量强硬地压覆着他奔向刑场,而当他终于放弃决定认命的时候,那力量却忽地消失。
没有选择的选择权又重新交回到了他的手上。
姬子都从来没有那个瞬间像现在这样清醒过。
他明白,它要他自己打开这既定的命运。
哪怕走到现在这一步也并不是他能够控制的。
所有的问题在这一刻又回到了原点。
打开还是不打?
姬子都汗津津的手掌有片刻的颤抖,但也仅仅只过了瞬息他就下定了决心。那扇门也好似读懂了他的心般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微微开启的门缝像是一张微微张开的嘴,给了姬子都一种对方正在呼吸的错觉,微弱的、温热的气流拂过他的面颊,带着那熟悉的、更加浓郁的甜腻腐臭味道。
不要打开!
他的心在苦苦哀求,但手臂依旧在缓缓下压。
门锁‘咔哒’的撞击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如同枪炮。
姬子都看到了——黑暗。不是普通的黑暗,而是浓稠的、有如实质的黑,像是能把光线吞噬。
然后,第一只手从缝隙中伸了出来。
那是一只惨白的人手,手腕处的断口参差不齐,暗红色的肌肉组织裸露在外,正神经质地抽搐着。
它闪电般抓住姬子都的手腕,巨大的力道终于让姬子都找回了声音——
“啊!!!”尖叫声撕破喉咙。
所有的理性分析在这一刻尽数坍塌,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
姬子都疯狂地甩动手臂,但那只手死死地扣住他,指甲陷入皮肉。更加令人不安的是,眼前的门缝正在扩大...更多的断手如潮水般涌了出来。
它们每一只都苍白的不似活物,同时却也灵活的可怕。
在姬子都还来不及反应的前,它们一拥而上,抓住了他的手臂、肩膀、衣领。等他想要后退的时候,已经太晚,更多的、仿佛无穷无尽的断肢转瞬间便将姬子都淹没了。
它们苍白、冰冷、扭曲,带着死亡的气息。
而且这些断肢在接触到姬子都时仿佛又都活了过来,它们扭曲着,缠绕着,像是拥有了自己的意识,紧紧抓住姬子都,让他无法动弹的同时,还将他拼命往门缝里拽。
“不!放开!放开我!!”姬子都拼命挣扎。
他的手肘击中了其中一只断手,发出令人作呕的‘啪叽’声,就像是打在了高度腐坏的水果上,然而他击退了一只,便立刻有另外三只补了上来。
他的运动鞋在地板上摩擦,发出无可奈何的悲鸣,却无法减缓被拖拽的速度。
姬子都面前的门已经完全打开,里面的黑暗蠕动着,仿佛有着生命,他看到更多的手从黑暗中诞生,然后向他伸出——不是几十,而是数百只,数千只,数万只,密密麻麻如同白色的驱虫,争先恐后地向他扑来。
其中一只手掌捂住了他的嘴巴,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眼,姬子都发不出声音,看不见光明,只剩下触觉带来的恐怖——无数指头在他身上爬行,探索着每一寸暴露的皮肤。
他的衬衫被撕开了,冰冷的触感贴上他的腹部。他的腰带也被某种力量攥紧,用力往下拉。
不!!!
最后仅剩的理智崩溃了,被断肢淹没的青年疯狂扭动。
他感觉自己的脊背滑过了门槛,半个身子陷入了门内的黑暗中。
那黑暗带有温度——让姬子都错觉自己进入了某种巨大生物的体内。温热、潮湿,带着令人窒息的绝望。
无数只手在他身上游走,有的拉扯着他的头发,有的甚至在试图撬开他的嘴。
姬子都拼尽全力咬紧牙关,哪怕下颚酸痛到失去知觉,但很快,两只手指还是强行突进了他的嘴角,并用力向两边撕扯——
“不!!!”
姬子都猛地坐起,后背装上了坚硬的椅背。
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死去的时候,一切却噶然停止了。
他茫然的看着眼前交叠的场景,黑暗被纯白到扎眼的光驱散,刺目的白光让他瞳孔剧烈收缩,耳边隐约传来陌生的呼唤。
“...姬...”
“...姬子都...”
有谁抓住了溺水之人的脖领,用力将他提了出来。
那些肢体也好似碰到了摩西,像退潮的海水一样迅速缩回门后。
姬子都眼前的场景彻底过渡到了熟悉的会议室。
冷白的顶灯将整个空间照射的仿佛一场准备多时的手术间,他手边的骨瓷杯不知道什么时候翻倒在地,残留的咖啡液慢慢滴出,在地板上浸出了一片血污般的黑。
姬子都额头冷汗津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没有焦距的眼神下意识地扫过四周,之前空荡荡的房间竟然已经坐满了人,此时正纷纷用怪异的目光盯着他看,伴随着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低沉的议论声。
他眨了眨眼,喉咙火辣辣地疼,像是真的尖叫过许久一样,湿透的后背在过低的循环风吹拂下,冷的像冰。
又过了几秒姬子都的视线才得以重新聚焦。他颤抖着低头检查自己的身体——衣物完好,没有撕裂,没有苍白的人类断肢。
但那种被碰触的感觉是如此的真实,以至于他忍不住反复摩擦着双臂,一遍一遍地确认那上面没有残留任何不属于他的碰触。
郭梵拍着他的后背,像是在安抚一个刚刚做了噩梦的小孩,语气都比海绵还要柔软,“没事了,没事了...”
他刚刚...睡着了?
残留在灵魂中的恐惧依旧让他战栗,眼前隐约似乎还能窥见几抹扭曲的残影,姬子都看向会议室的门——普通的木质门,没有血肉,没有呼吸。
可即便如此,他仍然无法完全说服自己那只是一个梦。
“噩梦就是这样...”郭梵轻抚青年的后背,像个称职的大家长般安慰着他,“醒过来后大家都会忘了具体梦到了什么,但恐惧感却会徘徊很久。”
他说着又将怀里的白大褂展开,披在了姬子都的身上,“研究所里比较冷,我看您穿得这么少,从后勤领了件衣服过来。”
“只是梦...”姬子都强迫性地告诉自己,声音沙哑几不可闻,“只是...梦...”
但尽管他已经在极力克制自己了,但身体的本能反应却一时半会儿调整不过来。
他心脏跳得飞快,鼓声般击打在耳膜上,那种从死亡边缘侥幸逃脱的感觉更是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颤抖着手想要接过送到自己面前的新水杯,但被对方躲开了。
郭梵端着纸杯凑近姬子都的唇边,少有的强势。
本就没什么精力的姬子都没再坚持,微微侧头就着郭梵的帮助,浅浅抿了一口温热的水。
“接下来我们将讨论的是特殊的同化机制,厄变...”
母亲姬评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冷静的像是手术刀划过皮肤。
姬子都猛地抬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会议室的姬评正坐在离他很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