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安殊亭回去的时候孙悦白已经睡了,他们仍旧睡在一张床上。
安殊亭轻轻跺脚,抖掉鞋上粘的叶子,心跳个不停,衣袍上染了草痕,手背被擦伤,他也丝毫没有察觉,看着已经侧身睡下的孙悦白,脸上止不住的笑。
他手脚利索的脱了衣服,索性也侧身躺着,一只胳膊撑着脑袋,一只手虚虚的搭在孙悦白腰上,打量着孙悦白的睡颜。
安殊亭看着惊奇的发现,睡着的孙悦白五官竟是那种严肃的清冷,有一种刀锋般的锐利。
好看依旧是是好看的,就是一眼看着不好惹的样子,不像他醒着的时候,脸上仿佛永远焊了一层温和的面具。
孙悦白如今已经习惯身边睡着一个安殊亭,但被人直勾勾的盯着,他若有所感微微睁眼,“小安。”
往日沁润的声音带了几分久睡的沙哑。
“没事,你接着睡吧。”安殊亭不想竟将他吵醒,安抚的拍了拍被子。
孙悦白揉了揉额角,有些混沌的脑袋瞬间就清醒了几分。
他慢吞吞的转过身侧躺,正对着安殊亭的方向。
他们挨得很近,两具身体几乎贴在一起。
安殊亭俊朗的脸上满是笑意,让有些寒凉的夜都变得温暖起来,此刻他眼带微光专注的看着孙悦白。
孙悦白心中一动,胳膊撑着半挺起身,微凉的掌心密密的贴着安殊亭的脸,描摹着他如剑般狭长的眉,如皎皎明月般纯粹的眼。
他的指尖轻轻划过安殊亭滚烫的唇,倾身,两人唇齿间只隔了一截玉白的手指。
安殊亭的心跳的比刚才更快,仿佛做了坏事一般,跃跃欲试,偏偏被眼前这人拿捏。
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脑袋向前凑了凑。
孙悦白双掌相合,捂住了安殊亭的嘴,仿佛恶作剧得逞般笑了笑,“睡吧,不早了。”
“……”
安殊亭屈膝孤零零的坐在那里,背影看着竟有两分悲凉,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孙悦白,企图用如剑般的目光将孙悦白刺醒。
孙悦白却不动如山睡得很熟,光洁如玉的脸仿佛拢上了一抹银光,让他整个人多了几分圣洁的光辉,只有安殊亭知道他有多坏。
安殊亭摸了摸嘴唇,心中越发觉得不对劲儿。
但这个时候他也不敢闹孙悦白,只盘腿坐在一边。
孙悦白和自己在一块儿后确实很多习惯都慢慢改变,但只有一点熟睡之后不能随意骚扰,那对于他来说是一种冒犯。
安殊亭觉得这其实是一种缺乏安全感的应激表现,但他尊重恋人的习惯,哪怕再躁动,只要孙悦白入睡安殊亭就老老实实。
情到浓时,他们在床榻间也唇齿纠缠,耳鬓厮磨过,孙悦白在这方面从不约束,表现出了与他平日完全不同的热情痴缠,双方给足了彼此甜头。
他们默契的克制着自己,享受着这种循序渐进的节奏,今天这种撩了一半撂挑子的情形,之前可从未出现过。
安殊亭看着孙悦白,摆烂般的躺下,一把扯过被子蒙在头上。
狭小的空间让他的思维变得清晰许多,他瞪着眼睛,默默思索着今日有没有什么惹孙悦白生气的地方。
最后没得到什么结论,反而自己睡着了。
翌日,伴着三两声鸟鸣,还有淅淅沥沥的雨声,昏暗的光线,洗涤天地一切尘埃的韵律,让孙悦白难得生了赖床的心思。
他趴在枕头上,断断续续的想起昨夜自己见了鬼般的举动,凑近安殊亭的脸,在他的耳垂上使气般的咬了一口。
他过去的三十多年从未对谁耍过小脾气,如今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竟然吃一个小了自己十几岁的混小子的醋。
“小安,安殊亭?”
他凑到安殊亭耳边轻念,指尖漫不经心的划开安殊亭松散的领口,挑了他脖颈最顺眼的地方,用牙齿研磨。
“嘶!”安殊亭原本睡的迷迷糊糊,突然一阵刺痛。
他捂着脖子倏然坐了起来,气急败坏的锤了一下床,随即反应过来,偏头看着孙悦白。
“先生?”
孙悦白心中莫名痛快,又被安殊亭边懵边气的举动惹的笑倒在床上。
他一只手掌盖着额头,一手压着枕头,翻身躲过某人气急败坏就要抓过来的手。
孙悦白抬手,制止了安殊亭报复反扑的动作,一本正经道:
“我有几幅珍藏的字画精品,每每精心构想,细心描绘,浸透了许多情感,挥洒了无数心血,你知道最终每幅作品完成,必不能忘的一步是什么吗?”
安殊亭总拿孙悦白没有办法,一番闹腾,他也清醒过来,见孙悦白颇有心得的样子,挑了挑眉,“什么?”
“自然是盖上印章,明确归属。”孙悦白一锤定音,意味深长的盯着安殊亭。
安殊亭瞬间觉得脖子又疼又痒,他故作疑惑,满眼不解,“啊?不是应该坐在那里细细欣赏,赞叹自己无与伦比的巧思,精湛绝伦的技艺吗?”
“当然,必要时还要日日都拿出来看看。”安殊亭压低声音,嘴里含了蜂蜜一般,仿佛他说的不是字画,而是情人。
“你说的有理,若我有一心头珍宝,也要日日观赏,细细描摹。”孙悦白笑了笑,他倒是会装傻。
眼看着安殊亭大获全胜,孙悦白突然坐起身,猝不及防又卸了力道向安殊亭的方向倒过去。
安殊亭下意识的伸手接住他,瞬间被扑了个满怀险些渴了下巴。
下一刻脖颈间是孙悦白湿热的舌尖,灵巧顺滑的如同游鱼,任意游走勾勒。
“先生。”安殊亭瞬间失神,全身的神经都跃动起来。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低头,就要去捉拿那条胆大包天的鱼,孙悦白的整张脸却突然埋进安殊亭的胸前,安殊亭的吻也落在了孙悦白发顶。
没想到孙悦白这么会,安殊亭心底认输,轻轻的闭上眼,触感瞬间放大了无数倍。
对方温凉细腻的侧脸贴着自己的仿佛要着火的胸膛,就如同冰川与岩浆的交缠碰撞,相互攻击又相互融合,呈现出恰到好处的刺激与安抚。
安殊亭脑子一片空白,雄性生物的本能一时间占了上峰。
如珠玉落盘的自然音律掩盖了罗帐内爱侣间沉沦的呢喃。昨日被一人中断的耳鬓厮磨,隔了一夜又重新续接。
过了许久,两人交叠着躺到在床上,周身的空气都变得暧昧温情。
安殊亭心满意足,不知怎么的又想起来昨夜悲惨的遭遇,他犹犹豫豫,“你昨天?”
“嘶,轻点。”这次是真的痛。
安殊亭低头,胸前是密密麻麻的齿印,现在落下的这个格外清晰。
很好,昨日自己确实惹了孙悦白。
孙悦白视线在安殊亭身上划过,神色自然,只看到安殊亭胸口红痕斑驳时可疑的顿了顿。
他坐起身,格外礼貌的帮安殊亭拢了拢里衣,看似沉稳包容,实则很快坐到床边,远离了安殊亭。
安殊亭看着他慢条斯理的套上衣服,心中思忖他家先生到底是心虚还是恼羞成怒?
他好奇,但不敢问,昨日的事情他还没想明白呢,这会儿看着应该是过了。
安殊亭素来识时务,也老老实实的穿衣起床。
他轻轻将窗户掀开透气,手脚利索的整理床铺。
孙悦白则将散乱的衣服收拢放在一边,等仆人拿下去清洗,在提起安殊亭的外衫时,无意看到衣服上染了大片花草的杂色。
孙悦白扫了一眼浑身散发着春风得意,欢快干活的安殊亭。
垂眸,这样的痕迹只有摔倒或者用力挤压才能够沾染上。
将衣角置于鼻子下,孙悦白顿了顿,一股淡淡的甜腻香气若有似无,凤仙花的深红色,整个孙家只有他那位母亲独爱用这种花染指甲。
“你昨晚去明疏苑了?”孙悦白突然问道。
“嗯?”安殊亭反应慢了半拍,下意识应了一声,随后反应过来明疏苑就是安家大老爷夫妻住的地方,转头就看见孙悦白正拎着自己的衣衫。
他将罗帐系好,接过孙悦白手里的衣服叠放在旁边,讪讪的笑了笑,“不小心迷路了。”
迷路能迷倒明疏苑,这两个地方一东一西隔得最远。
孙悦白听安殊亭鬼扯,也没有在意,这个人有时候做事毫无章法,却极有分寸,孙悦白不担心他吃亏。
安殊亭转身的时候,借着窗口亮起来的光线,孙悦白这才注意到安殊亭手上有擦伤,瞬间皱起了眉头,他一把拉起安殊亭的手,“摔了?”
说完又翻来覆去的检查,“有没有其他地方受伤,还有哪里不舒服?”
孙悦白七岁之前受过各种各样的伤痕,按理说他应该能忍痛,可实际上孙悦白容忍不了一点点伤痛,所以哪怕小小的伤口也能让他难受万分。
安殊亭美得心里冒泡,却故作正经的摇了摇头,“我没事,就是翻墙的时候躲避花刺,不小心滑倒了。”浅浅的擦伤,过了一夜已经结了红褐色的疤。
见孙悦白始终松不开的眉头,安殊亭还是卷起衣袖让他检查,“真的没事,再说我一个大男人,这算什么伤口。”
门边挂着的铃铛轻轻作响。
孙悦白确定只有这一处,这才放过了安殊亭,走到门口的地方,轻轻拉着系铃铛的红绳回应。
“大公子,老太爷请您过去一趟。”不一会儿,传来仆人恭谨的声音。
孙悦白应了一声,转头对安殊亭叮嘱道,“等下会有人送饭菜,我先去一趟,一会儿就回来,你先吃不用等我。”
安殊亭点了点头,将孙悦白送到门口,再回来的时候他仰头盯着门边的铃铛若有所思。
铃铛是从院门口一直连到里屋,也就是说哪怕是那些服侍的下人即便要找孙悦白,在院门口的时候就要摇铃警示。
他原来只是隐隐有模糊的印象,这一刻,安殊亭才意识到孙悦白避人的手段究竟有多缜密严苛。
以至于一个世家公子,却要亲历亲为做包括收拾房间,整理礼物等等很多事情,这在这个阶级分明的朝代实在罕见。
是真的因为习惯,还是为了掩藏什么,安殊亭此刻完全和孙悦白同一立场,但也免不了人类的好奇心。
乐不思蜀这么久的人终于又想起来琢磨那本书里隐藏的信息。
孙悦白对安殊亭总算捡起来的上进心尚且不知、
他从院里出来,直接去拜见了祖父,顺便将安殊亭的事情告知了他,同时也是提醒老爷子约束好孙家那些别有用心的人。
他自然也看出来老爷子心里不舒服,但孙家曾经为他付出的东西,他早就回报交割清楚了。
这么些年他们之间只靠利益维系,彼此心照不宣,孙悦白相信老爷子能打消那些蠢蠢欲动的贪婪鬼。
孙悦白施施而行,心里琢磨着孙家如今算是过了明路,安家那里还要有些安排。
谁让安殊亭是白晚秋和安启明的儿子,关系太过敏感,确实棘手。
从前孙悦白总瞻前顾后,有意无意的回避了那段关系。
此刻他却满心都在思索怎么安排,因为安殊亭给他了充足的信心。
也正是如此,孙悦白最介意安殊亭的感受,
“兄长。”是宁湘的声音。
孙悦白恍若未闻。
“兄长,昨夜父亲、母亲屋子被雨水淹了。”
孙悦白停下脚步,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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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湘提裙快步走来,尽管有些难以启齿,但出于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她还是继续说道:
“不知是哪里来的宵小,将屋顶破了几个大洞,夜半时分骤雨初降,又急又猛,母亲是被雨水淋醒的。”
“我知道了。”孙悦白浅浅勾唇,脑海里却是安殊亭昨夜蹑手蹑脚的模样。
安殊亭出去的时候他有些印象,因为睡得晚,所以他昨夜睡得沉。
他抬头望向花园,只看着泥泞的地面满是落花凋零,有些花枝甚至都歪倒在地上,就足以想象昨夜的风雨飘摇。
“我今早去看的时候,床褥全都湿了,好些字画,家具几乎全毁了。”宁湘说这些的时候,婉约的面容上浮现几分愠怒。
“嗯。”孙悦白心不在焉可有可无的应了一声。
现在他只想立刻看到安殊亭,摸摸他的头,问问他怎么这样较真又可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