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岁是从农村走出来的,因此她比很多人都更加努力于去争取,无论是在事业里还是生活中都固执的向上奔着目标爬。
她有自己的态度并且很少听他人意见。
因为承受了太多“社会规则”中的教训和不公,她更加坚定的认为“如果自己从小就开始丰富自身,就不会遭受这些”。
因此从白年记事起,安岁便对白年采用了非常严格的教育方法,像是每一个想要让孩子赢在起跑线上的家长,安岁可能更甚。
在白年四岁时,她便给白年安排了一系列兴趣班。
然而孩童的天性就是热爱玩耍,儿时的白年也不例外。
当得知自己要上很多课外班不能玩耍后,小白年是非常抵触的,那时的他常常用自己的方式来对抗安岁这种行为。
小白年会置气的撕掉自己面前的作业本,把来家里上课的老师关在卧室门外……他把能用来反抗安岁的行为都做了,但最终换来的却是安岁更加严厉的训斥。
“白年,爸爸妈妈从小教给你的教养都去哪了,把老师关在门外就是你的礼貌?!”
小白年沉默站在客厅低头不语,他知道把老师关在门外确实是自己不对,但他讨厌每天都要上的兴趣班,他讨厌这个强势的妈妈!
“诶,岁岁啊……”
白载从外地休假回来,坐在安岁旁边,想方设法打算为儿子开脱几句,但迫于老婆投过来的眼神,又默默把嘴闭上。
对于一个常年在外地工作很少有时间关心儿子的人来说,白载当时觉得自己同总是陪在白年身边的妻子相比,没有立场阻碍妻子对于孩子的教育。
直到后来白年出事,白载才醒悟过来自己的想法是多么错误!
……
“白年,给你报兴趣班是为了爸爸妈妈自己吗,你还小,你不清楚如今社会竞争的压力,妈妈也想让你每天快乐玩耍,但这个代价却可能导致你未来的平庸,如果妈妈不从现在抓你,那才是真正把你毁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越来越多的家长每天把“为了孩子好”挂在嘴边,安排着一切自认为对他们有利的事情,却忘了问一句“你愿不愿意”或是“你喜不喜欢”。
世界之所以精彩绽纷,是因为人类的与众不同。
每个人生下来便是一个独立体,他不是上一代的延续,更不会是谁的附属品。
那时处在孩童的白年懵懂听着安岁灌输给他的道理,他并不清楚什么是竞争,就像他不理解后来安岁变得更加强硬的态度……
“您好,陈老师,我是白年的妈妈。这次打电话叨扰您,是想问问最近白年的学习情况”
“白年啊,他学习挺好的,这次考试又拿了班里的第一,白年妈妈您不用经常打电话询问的,据我了解,白年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学生。”
安岁得到令自己满意的回答,语气中充满了骄傲与高兴。
“这样啊,谢谢您,陈老师。”
那时白年正在上二年级,平时要在学校上课,放学回家后还要上安岁安排的书法班和英语班,周六日也毫无休息时间可言。
他静静站在楼梯边,看着坐在客厅的安岁打电话,时不时能听见关于自己成绩的词语。
白年脸上流露出了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厌恶,随后默默回到自己屋里。
白年从最初极力抵抗到如今不言一语。
安岁一开始对于白年配合的态度很是满意,可慢慢的,安岁发现事情的走向变了。
白年渐渐变得沉默寡言,不爱与人交流,尤其每次和安岁相处时,他都很少说话,到后来甚至一顿饭下来白年说过的话不超过三句。
情绪的尽头不是无畏的宣泄和谩骂,情绪的尽头是沉默。
安岁也不知道从何时起,她和白年的距离越来越远。
或许是那次客厅里安岁严厉的批评,又或许是某天新增加的兴趣班,也或许是越来越沉重的“为了我好”。
白年再也没有和任何人交流过自己的内心,他把自己封在了四岁前的童年中,从此走出来一个“别人家的孩子”。
安岁没有做到的,白年在某种意义上替她完成了,甚至比安岁预期的结果做得更好,虽然“这种意义”没有人真的想要体会。
将近十年,白年每天过着不属于自己的人生,走着被安岁布置妥当的道路。
他慢慢开始习惯独处,习惯把自己关在黑漆漆的卧室里,拉紧窗帘坐在床边,习惯按照精确到分钟的时间表度过每一天,他在被迫接受那句“为了你好”。
有次课间,白年坐在靠窗的位置,听到外面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抬头看是一群燕子成群结队的飞在空中,他突然有些羡慕这群鸟儿了,毕竟它们还能自由的在空中翱翔。
如果我也可以飞就好了。
日子就这般过着……
直到白年初三那年,连续四天都在发高烧,安岁那时心急如焚,请了自己这几年积累的年假去医院照顾白年。
“医生,怎么三天了还是三十九度多,为什么我儿子还不能退烧?”
安岁当时担心的每晚睡不着觉,接连三天连轴给白年测体温。
她天生就生的白,加上好些天没睡过好觉,那段时间眼底周围的黑眼圈也逐渐加重,人也憔悴了不少。
“这……这种情况我也是十几年来第一次遇到,今天我加些剂量,看看能不能退烧”
面对这位母亲的质问,主治大夫心里也是默默叫苦,他从事临床十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用药三天仍高烧不退的病人。
如果还不退烧真的会危及生命啊。
安岁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双手握着白年放在一侧的手,那双手因为扎了太多针,已经布满青紫色的针孔,安岁憔悴的脸上没有多少血色,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强忍着哭声。
“小年,你怎么这么瘦,手上都只剩骨头了,脸上也显不出什么肉,平时我和爸爸太忙,你肯定也没好好吃阿姨做的饭……”
说着说着,安岁的泪水又忍不住掉了下来。
等到第四天,白载把自己学中医的大学同学请到医院来。
当他坐在病房沙发里听完安岁说的情况后,眉头逐渐紧锁。
随后他开口问了看似和病情没有任何关系的一句话。
“平时孩子的压力大吗?”
安岁虽然不理解这位医生为什么如此问,但也如实把一些情况告知他。
这位中医大夫听完后,看着病床上的少年,默默在心中叹气,随后对着白载和安岁就是一通责备。
“你们这些做家长的啊,总是想着让孩子多掌握些东西就是对他好,但怎么就不想想孩子真的想要什么?”
白载的这位同学是个不拘泥现实的人,随性而为,也因此什么话他都敢说,再加上自己的职业病,更加会连带家长也敢教育。
但他的医术绝对没话说,不然白载也不可能专门开两个多小时的高速把他请过来。
“他这是心理压力太大,内里失调,抵抗力降低,才连续高烧不退的,我给他开点安神理气的方子,过了今晚体温就能退下来。”
“以后你俩啊,唉,还是少给孩子这么大压力,他到底也才十几岁。”
……
安岁听完后,大脑当场像是死机一般,眼睛直直看着前方,连这位大夫离开都没反应过来自己应该送送人家,白载跟她说自己下楼送这位医生时也没听见。
病房里只剩她一个人,她到现在才明白原来是自己所谓的爱造成了白年如今的现状,她对白年做的那些事情一段段涌入脑海中。
怪不得小年不再抵触自己,本以为理解了自己,可未曾想过是迫不得已的心累。
怪不得他慢慢变得不爱说话,安岁如今记起与白年平和交流的画面,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他牙牙学语之时。
怪不得他逐渐闭口不言,未曾歇斯底里,他何时没有控诉过,只是最大的武器换成了莫言。
等白年醒过来后,安岁独自一人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反思了一晚上,最终到底抗不过爱孩子的心,安岁在白年出院后,征求了他的意见,把一些白年不想学的兴趣班全停了,但他俩的关系并没有因此而得到缓和。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对白年强硬了十几年,两人的关系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能缓解关系。
更何况,十几岁正是一个人性格塑成的年龄,白年因为十多年的被迫压力,内心早已腐烂入土。
因此,在后来的日子里,要说改变,他是最能感受到母亲在努力改变的人。
但是他仍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就像晚上睡觉他经常会梦到安岁抓着他的胳膊,疯了一般把他拽到书桌前不让他离开。
可到底这是他的妈妈,只是表达爱的方式错了,白年为了让安岁能够放松些,平时也会尽力去迎合她的行为。
安岁递给自己并不爱喝的纯牛奶他会无声的喝下,察觉安岁想要问自己出去做什么却又犹豫不前时,他会主动说出来,安岁给自己夹菜时,他也不会在和原来一样撇到一边。
因为这样最起码能少一个人悲伤,也能够少一个人吃药……
没错,白年从初三那年便开始服用褪黑素,由于长期的压力与焦躁他开始失眠。
那时又面临中考,因此双重压迫下他便尝试依靠药物来解决,他清楚服用这些药物所带来的副作用,但相比一整晚的失眠,那些副作用根本不值一提。
当然,这件事连同童年时无数的无力反抗被白年埋入土中。
任何一个人都不能为别人的人生做主,自始至终参与那个人生活的核心只有他自己。
就像丢失掉指针的挂钟是不能运动的,丢了自己的人生本就不是生存,那只是机械性的活动。
……
借着窗外淡淡的月光,白年看着一片杏花花瓣缓缓飘落在了落地窗的玻璃前,他起身开窗把它拿下来,放在掌心。
这是一片白里透着淡粉的花瓣,也许是刚从树枝上飘下来,这片花瓣还保留着傍晚的湿气。
白年对着它轻吹一口气,花瓣随风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