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昼渐长，等到天彻底黑下来时，钟表上的指针已经走到了八点。

明亮的餐厅里，四人坐在一起有说有笑，都像是放下了父母的身份，回到了上学的日子。白炽灯柔和的光散落在身上，奶香，果香，春夜里吹来的晚风，一切美好被放大，像童话故事里描述的那样。

宋之珩和程澈走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怎么描述这种感觉呢，他暂且用程澈书桌上那盏被调暗的台灯来形容，令人安心的颜色。

程云羡看向他们两个，笑着招了招手：“主角可算来啦，快来吃饭。”

两人上前，挨着坐在了一起。

“来来来，举杯庆贺我们两家再度走到一起！我干了！”

程云羡说道，三人见状纷纷拿起了酒杯。

嘭——

高脚杯碰撞出清脆的响声，像藤蔓无限缠绕，欢悦与欣喜蔓延到每个人身上。宋之珩和程澈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举起手中的可乐。

程澈吃不了辣，桌上的菜多是顾及四个大人的胃口来的，但他本来就放不开，那几道辣菜自然也没打算去夹。

他在飘着枸杞红枣的清汤里涮了很多绿菜叶，宋之珩塞的满嘴，调侃他是年纪大开始养生，他也不恼，转而也给宋之珩夹了一大筷子蔬菜，声音淡淡地讲：

“补充维生素。”

吃到最后宋之珩肚子都撑的有些走不动路，桌上的人看着他的样子都笑起来，恍惚间他好像听见谁很轻地说了一句，傻乎乎的。

宋之珩撑的脑子都恍惚，听到这一声又撇了撇嘴。

“你们谁刚刚损我呢？”

饭菜热气腾腾，香气弥漫整个屋子，让人胃口大开，猫也不例外。

于是钢丝球大老远闻着红烧鱼的味道跑过来，跳到程澈脚边蹭了蹭，妄图撒娇求欢。

程澈不用低头都知道这是他爸当年极力恳求才被妈妈允许养下的猫，原因是因为这黑猫太丑。

“爸，你又没给钢丝球喂饭？”

“我这次喂了啊，它又跑过来了是不是？”

“可能是闻到香味又想吃了。”程云羡起身拿来猫碗，夹了几块鱼肉放进去，钢丝球早已望眼欲穿，接着把头探进去暴风吸入。程云羡笑着摸了摸它的脑袋。

宋之珩扒着椅子转过腰回头看他们，他记得那只埋在猫碗里的那团黑不溜秋的猫程云羡缠着苏叶莹买下的，跟在他们家很多年了。

“唉，钢丝球怎么不找我了？”他下巴搁在手背上，幽怨地说道。

话音一落，钢丝球似乎是听懂了宋之珩的话，转头冲他喵呜叫了一声，以表示自己三年没见却还记得他。

“你光叫什么，又不让我抱。”

程澈眼里晃着光，在一旁憋笑，暗暗地朝那黑猫甩了个眼神。

钢丝球：人类，你在说什么？

然后它就像被鬼上身一般跳到宋之珩脚边，眨眼间就踩在了他大腿上，探着头一脸讨好地蹭着他。宋之珩的心仿佛被柔软的东西一撞，瞬间软成了一滩水，他伸出两只手将钢丝球捞了起来，完全不见刚刚洋装生气的样子。

“想不想我呀？”

“喵。”

果然，小猫没预料到人会摸它时候发出的叫声叫做猫猫激活音。宋之珩光是听到这哼唧声，心就已经酥了，抱着钢丝球在怀里不停地摇晃。

晚饭在一片愉快的氛围中结束，不舍地惜别后宋之珩跟着他的父母走进了黑天。

微凉的夜幕中，淅淅沥沥地突然下起了雨来。晚风拂过，湿润的雾气裹挟着水珠吹在脸上，凉意唤回了几分清醒。

宋之珩不动声色地观察周围的情况，直到进门躺在床上，演了一天的戏终于能卸下伪装，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疲惫的身体开始泛起酸痛。

他把手搭在脸上，感受着从指缝里渗透而出的凉意。

“好累……”

他低声自语，在这幽暗的房间里回响，显得格外孤独空旷。床头的台灯散发着柔和却苍白的光芒，映照出他略显憔悴的面容，更添几分虚弱之感。

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白日的种种场景如同走马灯般在宋之珩脑海中循环播放，让他心烦意乱。

加维是座海城，也许现在潮湿的海水从遥远的深处涨起，它涌向岸边，却也停在岸边。

心烦意乱之际他拿起手机，在新一栏进群的消息里找到了一个蓝色的网名——c

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宋之珩发了申请过去，对面接着就通过了。

c：【hi】

宋之珩觉得好笑，怎么这么多人上来第一句都是这样啊。

小宋鼠：【还没睡？】

对面回复得很快。

【嗯，在做题。】

宋之珩并未感到意外，目光自手机上移开，迅速扫视桌上的学习资料后，起身与习题大战一场的想法油然而生。

懒得起来他就在床上跪起身将几本书转移到床头，又把台灯拉到了桌子边缘，调好角度后便开始看书。但又考虑到一会儿要写字，他还是老老实实地下床。

这时，手机震动了好几下。

c：【你地理课本落在我这了，现在要用吗？需要的话我给你送过去吧。】

短短一行字却让他立刻来了精神，时间已经运转到将近十一点，即使小区安保再好也不免有一些事情不会发生。他怎么敢让程澈这个点一个人过来，这和把一只撒了孜然的羊丢到狼群里有什么区别。

【太晚了，不安全。你把有笔记的那几页拍我吧，谢谢～】

对话停留在这一条，几秒钟过后，聊天界面出现了四张图片。

小宋鼠：【谢谢> <】

对面好久都没有回应。

直到宋之珩从床上下来爬到桌子前，已经写完一个题的时候，那条带有颜文字的信息才姗姗来迟。

c：【不客气，同学=^_^=】

几乎是一瞬间，宋之珩便知道10：49到10：52之间丢掉的三分钟程澈去干嘛了。

如果现在他正喝水，估计会被呛死。

毕竟影子都在晃。

小宋鼠：【对不起，深夜憋笑真的很难。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个表情？】

对话另一边的程澈翻看着“颜文字表情大全”的界面，又复制了几个存在剪切板里。等这条消息出现在屏幕上方后截了个屏过去。

c：【第二排第四个，那个两眼放光的好像你。】

宋之珩：？？？

【？？这哪里像我了？我有这么……】

宋之珩左思右想，几乎是搜肠刮肚后才在既不得罪这个表情、又能让他知道自己与这个表情完全不同的基础上，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天真烂漫。

那边发来了一个嗯很像后，程澈接着说自己要去做题了，宋之珩条件反射般打了个语音过去。

很奇妙的感觉，尽管一句话不说，突然间抬眼看到对方还在视线中他总会心安。

通话被接起，语音铃声中断于不完整的字句间，宋之珩看到了程澈一贯的笑颜，拿过支架把手机放在桌子上。

“你几点睡？”

程澈挪动了下手机，放在了一个离自己较远的位置上，立着的书做了个简易的靠背。

宋之珩一手撑头一手转笔，好整以暇地抬眼看着他，漫不经心地说：“不确定，今晚没打算睡。”

那边沉默了一下，随即响起一阵轻笑。

雨势渐大，风声鹤唳。窗外雨声不停，四处溅落的的惊雷像末日低声的絮语，可当轻柔的嗓音从手机里传过来时，恐惧却在刹那间烟消云散。

连笔的字摊开在令人头疼的题目下，伴随闪电的呼吸和他的声音，书写着黑夜的喧嚣。

晦涩的暗逐渐氤氲，这场雨下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