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那天,花信风至,春阳正好,颇有种秋日的天高气清之感,连绿茵场的草叶尖儿都泛出了金色。
上午的开幕式结束后宋之珩只有简单的一场一百米预赛,这会儿吃完午饭空余时间他破天荒的没有蹲在教室里写作业,而是下来操场跑步热身。
宋之珩的主项本是八百和一千,不过班里报名比赛的人不多,因而兼了个三千,虽说把同天下午一起的一千去了,但到底隔行如隔山,这两个项目的节奏控制截然不同,几圈跑下来,简直痛不欲生。
周栩闻刚做完一组蛙跳,见他狼狈样忍不住哈哈大笑:“我说你何苦把自己折腾这样!要是有谁喊我去跑三千,我都是叫他们立刻滚开的。”
“而且你怎么今天跑这么多啊,下午不就只有一场接力么?啊还有个一百的决赛。”
“就当跑着玩呗,紧张这么久了,”宋之珩拿手掌给自己扇风,试图驱散面颊上久久不散的热气,“老班嘴里天天念叨什么脑子和四肢总得有一个发达的,但是让我两个都得发达,还有上个月那事儿把她吓得够厉害,努力拿个前三让她开心开心。”
“我说,这谁体贴得过你啊,”话还没说完,周栩闻转身朝一个方向望去,皱了皱眉,“哎,西边单杠那儿的女生从前天就开始盯着咱了,这是要干嘛?”
宋之珩撑着膝盖喘了几口气,抬眼顺着周栩闻说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几个女生在单杠下扶着玩,不时四处看看,哪里和周栩闻说的盯着他们看。
“疑神疑鬼,根本没人没往咱这看,下午你就上了,还不做做准备活动。”
宋之珩直起身,下午他还有一场一百米决赛和四乘一百的接力,他一向都是看着身体活动开了就不再跑,陈仰清和秦修跑完后朝这边走了过来。
浮云飘渺,湛蓝的天空拢住了大块大块的云,他遮住刺目的阳光看向天空,指向其中一朵说:“哎你们看,那朵云好像一只小狗啊。”
秦修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像个狗。
“还好吧我觉得。这明明更像个鸭子啊。”
宋之珩闻言一乐,看向秦修的眼神都带了些揶揄。
“修哥,你家的鸭子竟然有四只脚吗。”
修哥。
秦修听到这个称呼从他的口中喊出来时很是意外,扑哧笑出声,像是压抑不住般笑得肩膀耸动。
“不是,宋之珩?”他耐不住笑,推了一下宋之珩的肩膀,自己笑得都要钻地:“…操,他们叫着玩就算了,你跟着乱叫什么啊?”
“那他们叫就可以,我叫就不行?”宋之珩反问道,最后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旁边的周栩闻和陈仰清早就憋不住,四个人清亮的笑声回荡在绿茵场上。
程澈从教室来到操场时恰巧听见几人的嬉笑,于是下意识地勾起嘴角朝他们走过去。
“宋之珩。”
这一声引得宋之珩几人纷纷扭头,看见了不远处向他们走来的程澈。
周栩闻又想起宋之珩刚刚那声'修哥',忍俊不禁道:“哎,你怎么不喊你同桌一声哥?”
宋之珩横了他一眼。
程澈踩着阳光快步走过来,他刚刚在教室脱掉了校服外套,此时身上只着了一件白色的无袖背心。
这样更不难看出他身上也是健康偏白的肤色,只是两只手臂颜色偏深一点,背心下面藏着匀称的肌理,看上去轮廓分明,肌肉紧致结实。
“张京墨在纪老师那里,他说他马上就会过来。”
程澈淡声解释道。
“啊,”陈仰清应了一声,“你看见卓净远了没有,今天他下午他有两场比赛啊怎么还不下来。”
程澈点了点头:“他在办公室帮数学老师批卷子,他说他静校前要是还没回来会找时间自己热身的,让我们先跑着。”
说完便走到一旁做准备活动,秦修觉得无聊又陪他跑了几圈,直到张京墨和卓净远姗姗来迟。
运动会不限制参赛者的服装,卓净远难得地穿了一身黑色的休闲装,衬得身板挺直,他的长相俊美却带了些阴柔,走来的步伐慵懒,看上去随性又优雅。
卓净远的目光扫过操场,最终落在宋之珩身上。
“宋之珩,下午我们就要上了,我好像没什么把握啊。”
他惨兮兮地走向宋之珩,靠着他的肩膀叹息道:“你是不知道我这段时间被张京墨逼着训练体能和速度,都要虚脱了。”
张京墨嘴角狠狠抽了下,他早就想到卓净远嘴里说不出什么比自己好听的话的,但他没想到他能这么不要脸!
“你说清楚,什么叫我逼你啊?”张京墨瞪大双眼,“你就是想赢,你要是真不想练谁能强迫你。”
他抬眼,目光噙着极淡的笑意,一个一个地咬字:“唉,也不知道当时是谁缠着我要加练,说什么……”
接下来的话被卓净远硬生生掐断,张京墨吃痛地觉得他这两天被人打断话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我……”
“马上要静校了,你们赶快活动活动,不然下午怎么跑。”
陈仰清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话。
“……”
-
四月春的加维渐渐回温,午后2时左右最为显著,宋之珩只穿了个短袖才勉强感到凉爽。
“好热啊。”
太阳已经偏离航道,上午还有的荫凉此时只剩下日光直射的炎热,宋之珩擦了一把额角的汗,心里谋划着什么时候能趁老班不注意跑到西北侧的法桐树下乘凉。
漫着笑意的话音擅闯入他的耳朵里,身上的温度烧着去往不可自控的高,突然听到一声罐装饮料的拉环被拉开的清脆声响,接着他心头一跳,半边脸被凉意覆盖,猛地扭头。
日头正盛,程澈拿着两罐冰可乐,双眼含笑站在他身旁。
“应该能解一下你的燃眉之急,不拿着吗?”
风将赤阳裹挟吹在了两人脸上,瓶罐碰杯叮咚悦耳,汽水炸开的液泡密集上升,猛饮半杯,清爽就充盈了整个人。
“凉快多了,就是有点晒…”
话还没说完,一片阴影便笼罩了下来,宋之珩抬头看,原来是程澈把外套撑在了头上。
他也跟着撑起校服的另一角,宽大的校服被二人举高遮在了头顶,代替了遮阳伞挡住了大部分阳光,宋之珩偏过头,两人的目光就这么撞在了一起。他想,明天该拿一把伞来。
一百米决赛马上就进行,宋之珩跑去检录的时候顺带看了一眼周栩闻和池子青跳远,助跑、起跳、腾空、落地,最终成绩一个四米九一个五米二,宋之珩阔手喊了声牛逼。
跑进决赛的几个男生宋之珩也大多都认识,除了叶染秋。倒也不是宋之珩一下子就注意到他,只是他觉得那个男生在检录处就开始看着自己很是奇怪,他下意识地朝那个方向看去,叶染秋接着低下了头。
宋之珩没想那么多,站在跑道上调好起跑器他才发现自己很紧张,心脏砰砰直跳。
“紧张?”
一旁的男生问了一句。
宋之珩如实地点了点头,那人笑了一声:“不用紧张啊,正常发挥没什么问题。”
“谢谢。”
宋之珩深深地吸了口气,再次看向笔直的跑道,心脏还是跳得很快。
但已经没时间紧张,他做好预备姿势,咬紧牙关,轻皱眉头,集中注意力。
枪声响起的瞬间,树上歇息的鸟儿一哄而散,六个人像箭一样冲出去。每个人都拼命奔跑,双臂双腿疾速地交替挥动着,头发被风吹偏,露出满是汗珠和紧绷的肌肉的额头,眼神格外坚定,晶莹的汗水几乎要砸落到跑道上,全场激烈的加油声伴着呼啸的风冲过了终点线,所有人的呼吸都因为激动而变得急促,宋之珩只觉得脚踝有些疼,然后听到铺天盖地的呐喊——第一名。
“卧槽你怎么这么快,纪文建昨天和我说我稳了,我就以为我能跑过你的!”
刚刚让他不用紧张的男生直接惊裂了,看着宋之珩的眼神仿佛是看一个怪物一般。
宋之珩弯眼一笑,伸手拍了拍对方肩膀,没说什么。
他活动了下脚腕后踩过一层层台阶,抬眼就看见张京墨他们正站在不远处正笑意吟吟地朝他走过来。
“你知道你刚才有多帅吗?我反正是知道我耳朵要聋了。”
陈仰清想起一向寡言少语的舒白和夏清露在听到枪声的那刻站起身喊加油的样子,这时朝那边看去,两人的脸都被阳光照亮,对上他的视线又很快地移开,但嘴巴都要咧到耳根了。
“我附议,我们几个的嗓门都没压过咱班女生,你这要是没跑第一得伤透她们的心啊。”
宋之珩被这话逗笑了,跑回他们班的时候又收到了一遍掌声,脸皮厚如他此时也有些不好意思,心跳的频率不亚于比赛前那会儿。
赵竹心脸上挂满了笑,抱着被投喂的零食夸了他们几句,说是他们班这回进年级前三有望。
“池子青跳远第二,周栩闻第四,宋之珩男子组一百米第一,张京墨男子组二百米第一,闻夏女子组一百米和二百米都是第一。”
等惊呼声下去,她笑着说:“这会咱班已经30分了,别的项目我还暂时不知道,你们努力努力,这三天我就不布置作业了。”
一班顿时欢呼雀跃起来,赵竹心听得头大,摆了摆手:“前提是期中必须考好啊。”
“好!”
一百米决赛之后排的是四百米决赛,程澈今天只剩下这一场,时间还早宋之珩又无聊就跟着他去检录了。
“你加油,虽然这场决赛有点难但我还是相信你会是第一。”
宋之珩无所谓地扬了扬唇,“那个穿荧光橘钉鞋的大高个叫陈最,很厉害,我四百米没跑过他,只好寄希望于你了。”
程澈点了点头,顺着他的描述看到了一个正在压腿的男生。
“决赛都不会简单,我心里已经大概有数,第一没多大把握。”
宋之珩一听他说这话就乐得不行。时隔多年,加上程澈很少在人前展示自己的体育天赋,宋之珩差点忘了这人曾经被体育组多次想要挖墙脚,以及上午他跑起四百米时拉出无人区的那股狠劲。
宋之珩真的想说做人行事低调当然没错,但是过于谦虚就不行了啊。不过这人从小稳到大,这时候说这么一句也不会有什么作用,等到过了终点的时候再逗他玩吧。
参赛者陆续站上跑道,程澈转身朝宋之珩挥了挥手。
讲真的,宋之珩觉得田径比赛里四百米被称为最难的项目并非不经之谈,四百米就难在对于运动员的各项运动能力、身体素质要求极高,它不像短跑或是长跑的要求相对集中,而是考验一个短跑运动员综合能力的比赛项目。
此外,跑道也是决定发挥的一个相对重要的因素,一般来说最内道的弯道是最长的,而3,4,5,6道比较好跑。一中的运动会一般是预赛采取抽签的方式决定道次,然后的半决赛、决赛都是根据上一轮的成绩安排的,成绩和道次分别对应,程澈半决赛的成绩排第二,决赛就在很具有优势的第五道。
宋之珩的心跳从程澈走上跑道时就没慢下来过,他今天被迫体验了许多次心如擂鼓的感觉,这回是害怕程澈在比赛时出意外,毕竟跑道上违规这事他不是没听说过,尤其是明天的四百米接力,即使经过了这么多次的训练他心里仍然没底,不是担心发挥失常,单纯是担心安全问题。
发令枪却没有怜惜他,毫不留情地打响,宋之珩被震得耳膜发麻,整颗心都快蹦到喉咙口去了,手心也被汗弄的湿漉漉的,可他的目光紧紧跟着第五道上那抹疾驰的白色身影,因为速度太快,风把男生的衣服吹得飞扬起来,奔跑的身影像是要最大程度地贴近太阳。
来自四面八方的潮水般的声响几乎要将操场淹没,但红色跑道上的少年们当仁不让,正携万丈豪情上演着青春的灿烂无双。
“我操——那谁啊!跑过陈最了!”
“是一班的,这波逼又让他们给装到了,他们班今天是把能跑的全放上了吗?男的女的都疯了。”
“你什么意思?你再说一个试试!我们班能跑的还没上完呢,有本事把你们班能跑的也放上比比啊!”
“这有什么好比的,谁稀罕啊?”
“咦~还谁稀罕~满嘴醋味熏到我了!”
直到一阵冲顶的呐喊,宋之珩才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一直在紧紧咬着牙关,用力到连齿根都泛上些许的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