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到了大幅度升温的季节，宋之珩总会格外在意，因为春的到来昭示着程澈生日将近。

小的时候程澈对于自己的生日从未表露出太多的兴致，甚至有时候不是他们提醒，他总会刻意地避开自己的生日。那时候宋之珩对这件事还有些不太理解，在他年幼时的认知里，生日就代表着有想要的礼物可以拿，有爸爸妈妈准备的美味食物，有精致的奶油蛋糕，还有全家人围在一起的温馨幸福。

但对于程澈来说生日究竟代表着什么，他一直没有找到准确的答案。

成长的年轮一圈缠绕一圈记录下的，是他们不同年岁的喜怒哀乐，也同样记录着他们心境的变化，有很多事情会随着年岁的增长而改变，当他们打开通往过去的那扇门，总会发现曾经跨不过去的纠结和失落，都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变成一种圆满重新降临在身边。

就好比从前的程澈因为担心他会分走属于宋之珩的那份“爱”，所以选择在那年暑假跟着父母离开，前往另一座陌生的城市。

他以为自己的消失能将一切拨回原点，但不是这样的，人与人之间的羁绊一旦写下就不会轻易被击碎，所以那时候的宋之珩拼命想要抓住他，所以现在宋之珩拥有的是比从前多一份的爱，也同样将这份爱传递给程澈，一同并肩，一同前行。

那么问题的答案究竟是什么呢？程澈的心底有一个上锁的匣子，他将对亲生父母的想念和那些未完成的遗憾全都锁进匣子里，直到那一天两人一起找到了钥匙，打开了匣子，也解开了他的心结。

宋之珩终于明白，也许他一直在等待的只是一个合适的时间，能有一个人站在他的身边对他说：“程澈，不要怕，打开匣子吧，不管里面藏着什么我都会陪你一起。”

勇敢的人其实也是胆小鬼。

很早之前他曾在一本书里看到过这句话。或许每个人都是这样，越是想要靠近越是不敢上前，小心翼翼地触碰，却希望能够收到自己希冀中的结果。程澈已经独自一人在这条路上走过了许久，而宋之珩却只想牵着他的手，成为他力量的一部分。

但其实所有关于生日的记忆也并非是平淡无奇的，小时候程澈虽然对过生日这件事并不热衷，但每一年爸爸妈妈都会提前做好准备，宋之珩也能跟着沾点光。

穿上漂亮的新衣服，红着小脸坐在专属的小板凳上乖乖地等着大人们拍照，然后吹灭蜡烛切开奶油蛋糕，这样的仪式在十岁前他们家每年要进行两次，一次是宋之珩的，一次是程澈的。

那时候他们总喜欢把奶油涂在对方的鼻尖，然后互相笑称对方是“小花猫”。虽然这样的生日仪式并没有多么盛大，但也并非是没有色彩的，至少那些在蛋糕上燃烧的火苗都成为了他记忆里暖黄色的阳光，它们都在提醒着他，世界也会因为他们的降临而增添几分不一样的色彩。

再大一点的时候，宋之珩学会了弹钢琴，于是后来每年程澈生日的保留节目就变成了自己为他弹奏一首钢琴曲，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了他十七岁那年，宋之珩在全校师生面前一如既往地弹出了练习过无数次的曲子，在所有人的掌声里走到了舞台中央，然后勇敢地说出了心底的话。

“这首曲子我想送给一个远行的人。他对我来说是家人，也是朋友，我希望他能够一直按照自己的心意勇敢前行，不必被任何事情牵绊，做自己就好。”

彼时高二的宋之珩在学校的冬日舞会上做了这一件这辈子最疯狂也是最勇敢的事，虽然主角因生病并没有到场，但他相信藏在钢琴旋律里的话他都能够听得到。

他和程澈共同拥有的高中时光到了十八岁才能真正画上一个句号。宋之珩始终相信人与人之间真的存在着心有灵犀，后来的程澈也一定会像他话里所说的那样，沿着自己选择的路坚定地前行着，不在乎是否有风雨侵袭，但求不辜负自己的人生。

-

包厢内灯火通明，天花板上挂着精致的水晶吊灯，中间是餐桌，圆心处放了一束蓝色的花。

气球飘在头顶，程云羡和苏叶莹笑着安排大家入座。

“翊阳不来的话那现在人就全了，咱们开始吧？”

程澈闻言点了点头，在生日歌的旋律里，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他闭上眼睛许下了每年同样的生日愿望，只不过今年又添了一个特殊的。

希望我身边的人余生平安幸福，再无病痛。

希望我能永远和宋之珩在一起。

程澈并不知道这个世界上会不会有神明的存在，又能否听到自己的夙愿，可倘若这两个愿望真的可以实现，他愿意付出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隔着蜡烛的火光，宋之珩看到了程澈一脸期待的模样，他坐在那里，自己就仿佛看到了夜晚高悬的月亮，皎皎流光。

宋之珩多希望他能够永远守护他的月亮。

“祝你十六岁生日快乐！”八人异口同声地喊道，他们的声音在喧嚣的夜晚回荡。

程澈嘴角扬起来，眼睛里盈满了光，盛放着最蓬勃的温柔。

那场曾经铺天盖地、仿佛要将世界淹没的灰色大雨，此刻在他的眼中，已经化为了虚无。那冰冷刺骨的雨水，绝望到自杀的决绝，都在这光芒的照耀下，消散得无影无踪。就像从地狱的深渊中爬出，挣脱了所有的束缚，赢得了新生。

原本那个房间是如此黑暗，就像被无尽的阴霾笼罩，万物都失去了原本的色彩，只剩下一层模糊的轮廓。然而此刻，灯光大亮，光芒照亮了每一个角落，众人便再也无法忽视，他腕上那道失去掩藏后越发张牙舞爪的伤痕。

巨大的痛苦嵌入皮肉，长进血骨，盘结交错，轰然想要撤走之时，会衍生创造出新的痛感，细细密密覆上来。

就在他失神着，仿佛时间都快静止了的时候，听见众人的声音又传来，他抬起头，从那个视角正好能看到望向窗外的天空，那里，会有一片蔚蓝的海洋，无边无际，充满了希望与可能。他知道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的方向，他已经走出了那片黑暗，迎接他的，将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程澈胸口起伏不平，今夜的种种对他来说仿佛是缓慢的窒息后呼吸到新鲜充足的空气，此刻又触及宋之珩的目光，他的心狠狠震了一下。

眼前的男生裹挟着晚春的凉意和清香气息，让他无端感受到安宁的同时，卷着如雷贯耳的心跳声侵袭而来。

宋之珩冲他笑着的同时暗暗决定，他一定要去寺庙求一串佛珠来保程澈平安。

“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小澈都十六了。”

程澈的爷爷奶奶慈祥地看着两人，笑时眼角周围的皱纹也牵动起来，整个人宛如春日暖阳，温暖而亲切：“我和你爷爷呀觉得送什么都不实在，就往你手机里转了点钱，喜欢什么就去买，昂。”

“你俩这话说的哎，什么叫送什么都不实在呀，小澈平常哪里缺钱，好不容易有次机会你们还不好好准备礼物的？”程澈的外婆嗔怪道。

这下爷爷总算被触动，笑弯了眼睛跟程澈说：“明天我带你去商场，不限时间不限金钱，想要什么咱就买什么，行不行？”

宋之珩羡慕得眼珠子都要掉地上了，转头小声地对老妈说：“妈妈，我也想要，今年我生日的时候你也别给我准备礼物了，就这个好不好？”

吴今禾听后扭了他一把，皮笑肉不笑地说：“不好，你换个妈吧。”

宋之珩：“……”

程澈盛情难却，便直接答应下来：“谢谢爷爷奶奶，谢谢外公外婆，其实不用准备什么礼物，你们今天能来我就特别开心。”

程奶奶听后，又有欣慰，又有不舍，她笑呵呵地摸了摸孙子的头发：“五一是不是得放两三天假呀，你就和小珩他们好好地玩一玩，奶奶给报销。”

程云羡不解地问：“妈，你这不还是出钱吗，没新意。”

“臭小子，我这是从他们这个年纪出发综合考虑得到的最好方案。你知道现在的小孩儿学习压力多大吗，他们最需要的礼物是假期好好放松，你知道什么呀。”程奶奶瞪眼说道。

程云羡无奈地缩了缩脖子，点头表示赞同。

“小珩啊，你们可以提前想想去哪里玩，不在加维也行，去哪个城市都可以，如果太远的话就让你程叔叔跟着。”

宋之珩不舍地把目光从糖醋里脊上挪开，眼睛一亮，激动地说：“奶奶我早就想好了，高一放五天补三天，就在加维就好。我打算第一天跟程澈去游乐园玩，第二天去海洋馆，第三天去南湖公园野餐一上午然后晚上逛夜市，第四天去音乐节，最后一天写作业。”

程奶奶听完，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她轻轻地点了点头说：“安排这么周到呀，好好好，你们在加维也好，我放心。不过你们可得记得，不管走到哪都要注意安全。”

说完，程奶奶夹了一块糖醋里脊给宋之珩，一双眼睛早已眯成了弯弯的月牙：“特意给你点的糖醋里脊，我记得你小时候就爱吃，眼睛都挪不开了。”

心里有一块地方甜胀胀的，宋之珩低下头，乖巧地吃着糖醋里脊，一颗心像灌满了蜂蜜，暖融融的很舒服。

“谢谢奶奶。”宋之珩说。

他说这句话的语气很软，棉花糖似的，挠在程澈心上软了好大一截，程澈悄悄伸出手，拉住了宋之珩。

本以为对方会红着脸撒开，谁知宋之珩反而挠了挠他的手心，然后把他的手一整个包住。

吴今禾突然说：“就留一天写作业呀，我看你怎么写的完，再缠着我让我给你请假可就不批准了。”

宋之珩哎呦一声，立马保证：“我绝对能在开学前写完，肯定不麻烦您。”

众人又哈哈笑起来，气氛到了，礼物也纷纷抛头露面，宋之珩把画册颜料那些东西特意包了一个漂亮的包装盒，此时正安安静静地蹲在气球下面。

吃完蛋糕后，程云羡提议玩游戏，他给每个人发了一张纸，让大家在纸上写下一个想要告诉寿星的秘密，这个秘密是匿名形式的，交给寿星来保管，也算是沾了个添福添寿的好彩头。

于是那些被大家藏在心底秘而不宣的事情都被程澈好好收藏，牢牢藏在了心底。

-

当音乐渐渐暂停，当窗外的黑色更深，这场生日聚会也要临近尾声了。

来得时候开了两辆车，临走时宋之珩却突然说想跟程澈走着回去。

“真要走着回去啊？也行，不算很远，你俩千万注意安全。”吴今禾早就猜到两人心里的小九九，看破不戳破，答应了下来。

谈恋爱嘛，总该留点独处的空间。

在夜幕低垂之际，天际线被缤纷的灯光所装点，呈现出了一幅迷人的视觉盛宴。宋之珩打开手机，留住了这绚烂的美景。

彩灯，清风，春日夜晚，我和他。

一切完美得恰到好处。

照片定格的是关于春天的记忆，拍照片的人和照片里的人才是组成这段记忆最必不可少的存在。

某些情绪在这个春天被不断放大，终于破土而出。

两人在繁忙的大街上，沿着人行道缓步前行。周围车水马龙，络绎不绝的车辆伴随着频繁的鸣笛声，为这座海城的喧嚣增添了一丝独特的旋律。尽管外界的嘈杂似乎在试图打破这份宁静，但两人之间的默契却让他们选择了一个更为内省的方式——沉默。

在这不期而遇的寂静中，他们没有用语言来交流，而是让步伐的节奏和周围环境的声响成为了沟通的媒介。这种沉默并非单单无言，而是一种超越言语的交流，一种心灵上的共鸣，一种无声胜有声的沟通。

突然，一片绚丽的亮光伴随着爆裂声划过夜空。不远处的湖边，有人放起了烟花。

宋之珩和程澈停下脚步抬头去看，落下的光芒就像是流星雨一般，将藏在心底最后的那一层土壤冲刷走，露出了最原本的模样。

空气开始变得灼热。

明明程澈就站在他对面，宋之珩却并不能将他的样子看得真切。

程澈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放在宋之珩的掌心，他借着月光仔细看清了硬币上的图案。那是两人小时候某个暑假第一次一起去游乐园玩的时候留下的纪念币，上面画着的是游乐园里的王子和公主。

程澈上前一步，靠他更近了些。

“还记得吗，你之前问过我草稿纸上的圆代表的是什么，现在，我想告诉你答案。”

宋之珩恍了恍神，才想起了那个午后问他的问题。

“圆是硬币的形状，是我们一起度过的夏天，是圆满，是不管走了多远都会再次回到起点相遇，是命运这个圈。这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