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梅客看着白璇回去后才走到秦鹤邻身边。
走了两步却发现秦鹤邻的眼神还落在那间石屋上,有些疑惑:“怎么了?”
秦鹤邻收回目光,摇摇头:“没事,只是觉得,妹妹好像对我有什么误会?”
白梅客多少也能察觉出点璇儿对秦鹤邻的敌意,但估计是先前被骗秦家是白家仇人而遗留的观感,不过这话不好明说,她只好糊弄道:
“别多想,璇儿很好相处的。”
秦鹤邻也并非要跟个小姑娘对着干,听白梅客这样说很快跟上她身边。
月光渐渐从云层缝隙透出,浅浅淡淡照亮了狭窄的小道。
“明日面见圣上,”白梅客看着两人投在地上的影子,一道长一道短,“都预备好了?”
秦鹤邻轻轻颔首:“原也没有什么事,用不着花费太久。”
知道她接下来要问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秦鹤邻偏过头:“天太黑了,我一个人在府上,有点怕,便来寻你了。”
白梅客:……府上百八十号人呢。
不过她也就知道,秦鹤邻是放心不下她,这才亲自跑来。
十月的晚间有点冷,秦鹤邻等了一会也没等到白梅客回应,侧目见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秦鹤邻:……
秦鹤邻微微敛起笑意,又走了一会,出声:“怎么了?”
白梅客的脑袋仍没抬起来,片息之后,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叫他的名字:“秦鹤邻。”
“嗯?”
“你要怎样才会生我的气呢?”
秦鹤邻一愣,没想到白梅客在考虑这件事,旋即又有些想笑,但视线在落到白梅客面上时笑意又凝住了。
白梅客停下脚步,抬起了头,月光之下,她一双眼亮得惊人,正认认真真盯着自己,眉头微皱,唇线抿直,显然是在极为严肃地思考这件事。
见她这般,秦鹤邻拿出同样严肃地态度,沉吟许久,得出了与从前一样的答案:
“怎么样都不会。”
方才那一会,秦鹤邻设想了许多他从各个地方了解到的,人对人的恶劣行迹——欺骗、折辱、背叛、伤害。
他想象白梅客对他做出这些事,但得出的答案无一例外,他或许会伤心,但绝不会生气。
白梅客仍用那样的眼神望着他:“但只有对人没有期待才不会生气。”
就像她从前只对陈云驰有过期待,所以才会在得知他的欺骗后愤怒。
但秦鹤邻对她表现出来的情感如此深厚,为何会对她没有一点期待?
白梅客不信秦鹤邻所言,想起罗浮在船上说的那些话,抿了抿唇,像是试图打破秦鹤邻所说的话,她道:
“你在我身上花了这么多钱,我从来没打算还给你。”
“你受的伤,忍的委屈,我从来没有心疼过。”
“陈云驰他们让我害你,我也从来没有犹豫过。”
“先前说有点喜欢你的那些话,也不过是为了哄你利用你,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你。”
一字一句刻薄刺人的话像箭一样毫不停顿地射出去,白梅客死死盯着秦鹤邻,试图从他脸上发现一点一滴不虞的神情。
月光下任何轻微的变动都足够明显,秦鹤邻陈列好自己,任由白梅客打量。
但直到最后一句落下,秦鹤邻面上都始终平静冷淡。
白梅客的话没有对他造成一点波动。
“你说我对你没有期待,”半晌,秦鹤邻开口,嗓音有些沙哑,看着白梅客,黑眸中翻滚着她不明白的情绪,“你说得是对的。”
在被彻底抛弃践踏后,要是还敢不自量力地期待什么,秦鹤邻会真觉得自己疯了。
“但这与我愿意做这些没有关系。”秦鹤邻的声音听起来像叹息,“是我不好,只顾着让自己高兴,忘了会给你带来负担。”
不管白梅客愿不愿意接受他的帮助,秦鹤邻都心甘情愿,方才白梅客说那些的时候他有一瞬间有些担心白梅客会说她要离开,但那一瞬间之后,秦鹤邻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害怕了。
也就是那一瞬间,他意识到,只要这个世上有白梅客这个人,就足够他高兴了。
但白梅客不觉得这是一件需要道歉的事。
若是旁人像秦鹤邻这样动辄放低姿态道歉,白梅客会觉得他是不是以退为进故意做出可怜姿态。
但秦鹤邻不是,白梅客知道,他是真的觉得愧疚。
也不知道秦鹤邻到底时怎么长的,竟然同时能将心软与阴邪混合在一起。
不过想想秦观那个当爹的,秦鹤邻长这么大应当也挺不容易。
叹了口气,白梅客微微放柔神色,平日里她很少愿意插手旁人如何生活,但秦鹤邻,她想让他好一点。
她喜欢他的。
“不用道歉的。你我明面上是夫妻,实则也是两情相悦,怎么看都该是最亲近的关系,”白梅客坦然承认,“我不知你在旁人面前会不会这样,但在我面前,你不需要如此放低姿态,这样我会很有负担。”
秦鹤邻下意识又想道歉,白梅客却生生打断了他,语气在强调中变得有些严肃:
“我喜欢你,便想让你活得比谁都好,我宁愿你高傲跋扈,也不要你乖巧卑微。”
白棋礼与贺书还在时,便是这样教养孩子的,不管是兄长、她自己抑或璇儿,夫妻俩总是对府上众人强调——“乖”与“听话”这一类词,不许出现在孩子身边。
也就是兄长和璇儿自己有本事,没长成眼睛顶在脑袋的性子。
前十二年的记忆已经逐渐变得模糊,但没记住的却都融于白梅客的血骨,变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
爱人的方式本就有多种,不分高下,白梅客选择要所爱之人永远扬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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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梅客回到府上,想到自己方才大言不惭说的那些话,一时有些后悔之余,面上却又泛起点热。
她不喜欢让旁人改正什么,一般来说不会成功之外,也很容易给自己惹上腥臊。
但秦鹤邻不一样。
白梅客莫名觉得秦鹤邻会将她的话听进去。
这般影响下,白梅客忽然生出点想象与秦鹤邻今后若一起生活的欲望。
窗隙透进来的晚风轻柔又和煦。
这个夜晚,白梅客原本只有自尽谢罪一条路的未来,好像出现了一点不一样的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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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罗浮离开时白梅客并未相送,前路未卜,知道的少些,对彼此都好。
但白梅客却很早便醒来了,十月的天已经亮得很晚,白梅客看了眼黑漆漆的天,又看了眼钟漏,其实也就比寻常早醒了两刻钟。
睡不着,却也不想起,抱着被子坐了一会,到了时辰也没人来唤她起床,罗浮应当已经走了。
白梅客垂下眼,默了默,心里有些空荡荡的。
鹤华堂中下人不明白,为何少奶奶前些日子带回来的小姑娘突然不见了,身边原本颇受宠爱的罗浮姑娘突然一夜之间没了踪迹,少奶奶不仅一点担心的样子都没有,甚至连提也不提一句。
虽说鹤华堂上下都颇守规矩,不该说的话不会在明面上讨论,但这番迹象却也让有些人蠢蠢欲动起来。
少奶奶原本身边伺候的人就少,现在就连唯一的罗浮姑娘也不在了,想进步的人不敢直接找白梅客,便寻了庆安嬷嬷,请她在少奶奶面前提一提此事。
“她们说得其实也有几分道理,罗浮姑娘不在,您身边总该有个人伺候。”庆安道。
白梅客听完,没怎么思索便开口拒绝。
毕竟她身边的事其实没有那么多,而且除罗浮外院里本身就还有两个伺候梳妆的丫头,贴身这种位置白梅客并不想随便挑个人。
再说万一日后碰到罗浮,让她瞧见了,恐怕又得不高兴了。
见她坚持,庆安便也不再多说什么,说着又想起另一件事:“端王妃请您在她生辰前夕去王府吃顿便饭。”
“王妃生辰在什么时候?”
“下月初三。”
白梅客偏头:“我一个人?”
庆安道:“宴请宾客,男女不同席。”
意思是哪怕白梅客与秦鹤邻一起去,到了吃饭的时候也得白梅客自己与端王妃交际。
白梅客默了默,上次见端王妃,实在看不清她到底是什么态度。
不过现在这些都是后话,白梅客盘算着,既然璇儿已经离开,以她对陈云驰的了解,待陈云驰发现自己已经脱离掌控时,会做出何种反应?
白梅客眯了眯眼,答案不言而喻。
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想办法来要她的命。
但在这之前,他得先想办法应付皇帝的猜疑。
皇帝瞥了一眼唐三百手上的木托。
其上有点破旧的油纸平展地舒开,数张分量不小的银票陈于其上。
皇帝沉吟片刻,眼珠微微转动落于跪在殿中央的秦鹤邻身上,须臾,抓起手边的银票点了点侧头问唐三百:
“那个陈贵……是陈云驰推上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