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号6642的快递已送达延鹤一中北门,请您尽快来取。】
“善老师,今天能不能先上到这儿?”曾潸蔓延收了电话冲正在帮他修改设计稿的人说。
“你有事?”善漠老师看了看表,离下课还有将近一个小时。
对。不然为什么把课叫停?
“如果你对我的授课方法有疑问,尽可以提出来。大的方向是改不了的,但小细节可以商榷。”
“老师老师,”蔓延两手一压,笑道,“到目前为止,我们相处得不是挺和谐么。”
至于以后怎么个发展,另说吧。
“可每次课都上不满,这让我于心何忍?”
善漠老师三十多岁,品貌端正,态度和蔼,穿着合体,从头到脚都没有野兽派艺术家那种特别的另类感。
对于他的底细,蔓延多少了解一点,山旮旯里跑出来的苦孩子,靠着天分和努力才考上美院,博士生,刚结婚不久,为了还房贷,才辞掉学校的工作来代小课。
两年了,蔓延的专业课都是请老师在家里授课。他的脾气很臭,而且还臭得极富攻击性。让他鼻涕唾沫一起吞,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前面有个老师曾经指着他的鼻子训斥道:“有钱人家的少爷秧子,成天横挑鼻子竖挑眼,哪里是做艺术的料?就冲你这副德行,花多少钱,请多少人,也是白搭。羊想上树,你就不是猫科。”
也许说者无心,只图个痛快淋漓罢了,但少年人的心是敏感而脆弱的,哪怕一个用词不当,都有可能戳到他的肺管子。
善漠是第七位,偶尔的小摩擦免不了,春风化雨才是常态。
“你是我所有专业老师里头任课时间最长的,快仨月了,都还没有出局。”
我要是教不好你,咋跟鲜总交代?
善漠说得很认真,“总想多教一点,我不但要对得起良心,也要对得起你的学费。”
蔓延妥协,“好吧,进步得一天天数着来,多在画室坐一分钟,对我来说就是‘质’地飞越。”
在校门口等快递员的时候,他连着给鲜梣chén打了两个电话,可都没有人接。
无奈之下,他只得拨通了广行秘书的号码。
【蔓延:鲜梣在公司吗?】
【广行:他跟着鲜总在开高层会议。等散会了,我让他找你。】
【蔓延:不用了,我自己跑一趟吧。】
【广行:鲜梣说他那个快递要是送到你手上的话,帮忙看一下,如果不重要的话就先放你那里。】
快递员跟他讲好,十一点钟到,可都过去二十分钟了,也没见人影。
叫人焦心的没见着,却等来了兄弟勾凇的视频电话。
【勾凇:狗子,课上完没有?】
【蔓延:提前下课了。】
【勾凇:草,你不会又跟老师弄崩了吧?】
【蔓延:什么皮筋儿这么大拉劲,三个月都没断?】
【勾凇:那么高的学费,煞逼才不好好哄你呢。】
【蔓延:我特么又不是有奶便是娘的娃娃,靠捧着蜂蜜罐子就能在我跟前混饭吃?人家是真材实料。】
蔓延骂得起劲的同时,还不住往街拐角那边观望着。
再不来,我就去平台投诉你,啥服务质量?
过时不候。
【勾凇:小怂包儿让他爸扣押在家里了,不做完几套题不能出来,还是咱们哥们儿好,没人儿管,想咋地咋地。】
【蔓延:你妹的,没人儿管就没人儿疼,好个屁!】
【勾凇:那个言午许让我帮他传话,他想约你吃饭。】
【蔓延:吃你个大头菜,我对他无感。】
【勾凇:等等,还有你哥田径队的队友孙杰呐,好歹给个面子会会——】
骑着小电驴的快递员一边从挎包往外取东西,一边问:“鲜梣?”
“哦。”
快递员把快件和一支笔递给他,“签字。”
迫不及待地撕开包装袋,蔓延看着信封上醒目的烫金大字,握笔的手都有些颤抖。美院的录取通知书!他哥鲜梣的。
上了出租车,他捧着那个金贵的东西翻来覆去地瞅。
司机不禁笑问:“小哥儿,接到录取通知书了,哪个学校的?”
“美院。”
“大喜临门啊!赶紧回家给爹妈看看去!”
离目的地还有二里远,偏偏在前面十字路口处发生了交通事故,整整一条街给堵个严严实实。
“叔,我就在这儿下车吧。”
“别急,交通警已经开始放车了。”
“谢啦!”
头顶是热哄哄的大太阳,晃得人有些头晕。
蔓延做了一个俏皮的动作,把硬邦邦的信封高高举起,给万道金线照了照,然后放在嘴边使劲地亲了亲,然后铆mǎo足劲往前冲。
到达了鲜氏营造的业务大厦,蔓延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儿摔地上。
两个门卫当中的一位看见状况跑步过来扶住了他,“曾少,小心!”
“我没事。”
没事只是用来说说的,而他的喉咙口此时却早已发咸。
他刚进大堂,就跟迎面而来的广行秘书撞个对头儿,“他们还没下来,也快了。”
“我去办公室等。”
“咋啦,脸这么红?”
“日头太毒,烤得。”
到了设计楼顶层,推开挂有鲜梣姓名号牌的一扇门,蔓延抱着那个令人热血沸腾的信封就扑倒在沙发里。
好巧不巧,沙发上正好有件鲜梣的浅色罩衫,肯定是他为了出席正式会议换下来的。
质地柔软,又散发着独特味道的衣料让蔓延亲了个正着。
他用牙齿轻轻叼起混合着木瓜香味的纹理,双唇哆嗦地咬到最后。
门响,有人推门而入,但脚步放得很轻。
把心提到胸口,趴在那里装死。
伴随着熟悉的手感,有人摸了他的头,“说了多少次,别趴着睡,对心脏不好。”
他不想动。太喜欢那个温暖而富有磁性的声音。
“给你三秒,再不给点反应,我就抱你起来。”
蔓延撑不住了,一个挺身,在鲜梣眼前闪过手中的东西,“我要红包。”
鲜梣穿着成套的笔挺西装,白衬衣配着砖红色的领带,整体风格显得有点跳。
“让我先看看它值不值。”
“拿全世界跟它换,我都一万个乐意。”
蔓延从沙发上站起来,在身高上跟鲜梣只差了几个公分,但两个男孩的外观却有鲜明的对比。
一个黑白灰高级配的翩翩佳公子,一个花里胡哨的街头晃荡少年。
“如果可以转赠的话,那我就送给你好了。”
蔓延提着气,双手捧着给他看。
鲜梣没接那个快件,伸手先把他压着眼角的亚麻棕的碎发往额边拂了拂,“等这一茬长齐,就不要再给它漂染了。”
“不喜欢单调的黑,到了十八岁生日,我就把它染成奶奶灰。”
“你敢再折腾头发,我就把你变成‘小和尚’。”
“哼!别扯淡,我的胳膊都酸了。”
鲜梣瞄了眼快件上的标题,幽幽道:“这个,我恐怕用不上了。”
为什么?
“你不是想要么,那就给你留个纪念好了。”
又不是我考上的,我要它干嘛?押在我手里,明儿你报到用啥?蔓延往他怀里硬塞。
“连你也不要的话,那我就撕了它。”
鲜梣两手作状,就跟真的似的。
“(泥马)吃错药了!”仗着年纪小又受宠,蔓延连口德都不讲。
“就许你见天儿玩派,我爽一把都不让,说不说理?当我是‘气管炎’么?”
“你混蛋!”
“我保证,我越混蛋,你会越喜欢。”他攥住蔓延的手腕子。
“你就是不去美院了呗?”
“不去!”
“那你想干嘛?”
“我做事不需要跟你做汇报。”
鲜梣的语气并不重,但对蔓延来说无疑就是一种挑衅。
“你也不需要跟鲜叔叔打商量吗?”
“我的私人意愿,我自己保护。”
“自以为是的植被种类!”
蔓延摔开他,夺门而出。
男孩都跨出了那道门,却又给扽了回来。
“砰”地,门撞上的同时,蔓延也给挤压在了门板上。
蔓延的后背有了吃痛感,热汗打汗毛孔呼之欲出。
他骂他的,鲜梣只是紧闭双唇盯着蔓延,眼里意味不明。
可能是骂得不太高明,跟个泼妇不差什么的,咒到最后,都是累。
四目相对,尽是水火不容。
蔓延的眼睛很漂亮,大大的双眼皮,黑白分明,晶莹剔透到热泪盈眶。
鲜梣动作轻缓地放松了压制,拿拇指给他探试眼角的泪珠儿。
泪腺发达,这是蔓延无助的“软骨”。
要打人的,打不着,只能骂街。
骂街无用,他急哭了?
操!当然不是他有泪可弹的,这该死的体质。
小时候患眼疾,家里没钱,蔓延懂事,怕奶奶着急,就瞒着不讲,末了落个只要有感情波动就热泪狂流的毛病。
“爸联系了一个国外的眼科专家,讲清楚了你的情况,人家说有希望根治。在开学之前,我们出国就医。”
医个屁!他甩头。眼泪有毒,流出来我的瞳仁就干净如初了。
鲜梣笑得有点疼溺,“老这么泪水横流,我怕你将来会变成两眼通红的小白兔。”
小白兔怎么了,又不是蓝眼睛的波斯猫。我就喜欢伸着尖锐的小爪子,到处挠人的小猫。蔓延觉得自己的态度似乎有些不对劲,他们不是箭在弦上么,咋还说起笑话来了。
鲜梣注意到了他的小表情,故意没有顺着竿子爬。
“公司食堂今天聚餐,我特意叫大师傅给你做了红烧猪蹄儿。”
留着自己啃吧,吃饱了好来践踏别人的自尊,你不是以此为乐么。
鲜梣眸光一暗,再次把他的两手把牢,“除了你,谁敢在我跟前儿耍脾气?”
“对不起,承蒙你看得起我这个寒门,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我人虽贫贱,却会把尊严二字放在脑瓜儿顶上扛着的。
“你——”鲜梣咬着后槽牙,一脸的恼怒,绷不住又笑了,“你是愤懑的猫咪,我可是身手矫健,奔跑似闪电的金钱豹。我们是天作之合的一对。”
谁跟你谈婚论嫁,有些东西是绝对不能摆到正大光明的桌面上的。
外面有人敲门。
“鲜梣!”是广行秘书的声音。
“说——”
“你曾叔叔来了,在楼下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