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要杀春香,所以潜入过春香的屋子几次。
杀人自然是下毒方便,可她在醉香楼里,哪来的毒?
但楼里有的是折磨人的腌臜东西。春香心狠,自然也有。她翻找过,却没找到,匆忙间翻到了一沓画像。
“里头,有一幅和这个有点像……”
罗七素也不敢确定,只能将自己知道的都告诉她,“楼里的姑娘,有些人是读过书的,像春香,她会记账,也会画画……不过,她画这个神像做什么?”
移舟才一晃神,便觉着有股香风飘过,有点熟悉——
她挺着鼻子一嗅,萱妹儿这小丫头伸长了脖颈学着,直把卫英给逗乐了。
卫三多少有些笑不出来。他跟着大人去的九桑镇办案,也看过这小姑娘的嘴脸:实在是太精明了,一般人根本压不住。
“你们闻到什么味道了吗?”
移舟才回头,便看到刘原呲着大牙来了。
“味道?什么味道,让我来闻闻。”
他兴冲冲的,就像只脱了绳索的野马,边嗅闻边解释,“大人看你们出来这么久还没回去,让我来看看。我就知道你们在这儿……咦,还真有个味道。”
太尉庙还是方方正正一座,掩映在绿树之中,同样不知年岁,在湛湛青天之下,不过是一土尘罢了。
那爬满了青苔的香炉,也不知是被野猫翻过,好似比上回散落了更多炉灰。
异香的来源,便是这里。
刘原蹲着,拈着那香灰闻了闻,“小周,你有没有发现这香……有点熟悉?”
移舟没附和,但捡了根细枝,示意他翻一翻,“你闻闻是不是所有的灰都有味道。”
“反正这庙无人看管,我直接把这一炉香灰带回去,摊开来细细闻一遍就知道了。”
刘原将那炉子收起来,等回了县衙,看移舟无甚表情的侧脸,忽而福至心灵。“这不就是大人让我闻的春香的头吗?嘿,没了那股臭气,我差点没想起来。”
应抒弘瞧人都齐全,不着痕迹松了口气,听完了罗七素的证词,也吩咐去取收缴来的证物。
经由吴主簿辨认,确是春香亲手画的。
“但是,太尉的样貌,一般都是仿照流行的几大神像捏出来的。但是……”
就连是石台县的老人,吴主簿也不明白这位传说中的太尉与春香有什么关系。
移舟也问了那块残破的石碑,“我没去过学堂,但跟着大人临摹了了几天。我也只能勉强认出上面那几个字,一个是‘太’,一个‘天’‘金’‘石’……又有宝藏的传言,不知道那石碑是讲了什么?”
不说则罢,一说就连不苟言笑的吴主簿都舒展了面容,“城里是有一些传言,说是太尉留下的宝藏,但是石台县历任县官,有升迁的也没听过做到了太尉衔,我查了县志,只说是一个回乡的老先生盖的。”
“有说了是什么缘由吗?“
应抒弘纵是博览群书,各地的县志也没烂熟于心的道理。自来石台县上任,县里的公务也是千头万绪,县志还没看过。
不过,县里的老人——吴主簿是个百事通,“说来也不怕大人笑话。不过是一个外出行商的乡人衣锦还乡,让子孙在他死后塑的泥像。他老人家会行商,可惜小辈倒是没本事守住家业,将家底败了个干净。这个什么太尉的头衔,也是封上去的,说是去庙里请示了娘娘,封了一个太尉头衔。”
移舟和应抒弘也不知怎么的,互相看了一眼。
石台县的藏宝,就是这么大一个乌龙?
仗着石台县地处偏远,要是在府城或是京城,谁敢往自己的脸上封个太尉,这不是要造反吗?
但是,八胡子的口供,确有不妥之处。
八胡子的八,是移舟近日临摹字帖常常写到的字。
她随口问道:“县里有姓八的吗?他的姓氏,和我一样,很是罕见。”
闻言,吴主簿更是笑着解释:“哪里呀,八胡子的八,其实和巴老爹的巴是同一个,只是当年录户籍的大人也不知怎么办的,硬生生把他给写成了‘八’,他们原本是一家人,这分了不同的姓氏,子孙多了起来,往外搬的外搬,外人看着倒像是两家人了。”
八胡子和巴山是一家人?
应抒弘对此更是微哂,“看来,县衙里还有好多琐事,需得请教吴主簿。”
吴主簿忙道不敢,应抒弘往外走了几步,看今日天高气爽,只是身边的小娘子一直盯着墙角出神。
“怎么了?”应抒弘也过去看了一眼,除了日头西斜拉长的影子,还有裸露的砖石,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我只是在想……”
移舟四处打量,也不确定拐角是否藏了人,于是上前一大步,悄声道:“今日,我不是和卫三姐弟又去了一趟万寿堂吗?长生大夫给我看了一下绿矾油的记档,说是县衙每三个月都要往药堂支取三斤,不知道大人有没有看到相关的记档。”
应抒弘摇摇头,回首去看在屋檐下晒着日头的吴主簿,“药堂可还有再说什么?”
轮到移舟摇头,并且将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我只是个仵作,并不擅长问话。去了两趟,都觉着药堂有不少秘辛藏着没说。不过,人,都是有秘密的,我也是理解的。”
只是,当下案子扑朔迷离,实在是让人揪心。
墙角那处,虫蚁奔走,好不劳碌。
应抒弘也不多作宽慰,只是让她回去休息,今日只写十张大字。
“大人——”
“怎么?”
“没。”
移舟行了个万福,走的时候已经将烦恼转移了:大人还是不说话的样子比较讨喜!眼下案子没破,倒还有心思让她写字。
而应抒弘在她看不到之时,稍稍抿唇笑了笑,阔步过去问吴主簿。
吴主簿对衙门里的事都清楚,“万寿堂的绿矾油?因着绿矾油是用来除虫的,有时还会带一些伤寒舒筋的药回来,县太爷说是药堂的孝心,又不值多少钱,这一笔没有记到账册里去的……不过,药堂应该是有记档的。”
“往常拿回的三斤绿矾油,是全部用了吗?”
“是都叮嘱他们用的,大牢那边阴湿,也容易招蛇虫。关的虽然都是犯了事的人,到底也不能平白无故害了命。”
吴主簿想了想,终究觉着不妥,要撑着起来,“要不让卫三带大人去库房那边看看。往常有些零碎东西,是放在县衙的库房里的。”
卫三听到声响,忙小跑过来,打量着大人的神色,不知是要带路还是不去。
应抒弘示意吴主簿坐下,他缓了口气,“我上任的时候,已经和刘原将县衙里里外外看了一遍,除去木架堆积的公务和县志未能看完,并未在县衙看到绿矾油。”
甚至是后衙用来验尸的醋和酒都不见了,何况是绿矾油这种不用避讳的好东西。
吴主簿当即便反应过来,进言道:“大牢那边的东西,一向是由八胡子在管,大人再提审他一回。”
……
第二回提审,八胡子还是面不改色。
坐的那张椅子是破败的,但他一直摩挲着凳子边缘的木刺。
他常年用刀,手心早已磨出了茧子,并不怕小小的木刺。
吴主簿也在一边旁听,见状,请示了应抒弘也开口,“八胡子,每三月从药堂拿回来的绿矾油,三斤的份量是有剩的。”
即便是有剩下的,那关他什么事呢?
八胡子只撇了一下嘴角,连辩驳也不。
吴主簿又接道:“往年,大家伙都分了,你们拿回家做什么,只要不出事,我也不会说什么。”
这边还在晓之以理,那边神色懒散的人忽而又讥笑道:“吴主簿……”
声音是拖得细长,目光也落在吴主簿那条坏了的腿上。
“小人没爹没娘,没儿没女,是烂命一条,不像吴主簿,家里还有人能出人头地。”
同样没有爹娘孩子的吴主簿听后,脸色骤然一变。
吴主簿家里唯一的亲人,也就是那位吴秀才了。
只是——
再怎么看,吴秀才也不像是个能指望的人。
而奇异的,吴主簿也红着眼眶,不再说话。
移舟收到应抒弘的目光,便搀扶了人出去,而八胡子也是破罐破摔了,“石台县多少人念着的俏娘子,你老人家倒是能上手了……”
“你小子狗嘴里能吐出什么来?”
刘原一个箭步上前,就揪着他的衣领,“大人,这种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给他上大刑,等下就知道哭爹喊娘求爷爷了。”
应抒弘倒是不急着给他用刑。重刑之下,多冤案。
……
由着刘原和八胡子在里头吹胡子瞪眼睛。
而移舟扶着吴主簿到了外面,后者还在不住告罪:“唉,我这一把老骨头了,实在不该回来县衙,没帮上大人的忙不说,还带累了姑娘的清静。”
“要这样说,最不该留下的,应该是我。我一个女儿家,爹爹刚刚去世,又是个仵作,留在县衙里,外头还不知是要起多少流言?”
移舟侧了个身位,身上的红衣被席卷而来的东风吹得泛起了波澜,和春日一样,生机勃勃。
“今天的风,好像比昨天的还大。”
小姑娘和他说着风,可也不止是风。
吴主簿是聪明人,颤颤巍巍的手还扶着那根拐棍,移舟又指着墙角的那棵桂树,“有时候,真得庆幸自己是个人,虽然是女儿家,也比做一个树好,至少长了腿,也长了嘴。不像它,不管刮风,还是下雨,都只能站在那儿,任风吹,凭雨刷,别说是枝叶了,就是赖以生存的根基,都可能被虫子啃噬,而无法动弹。”
只要她不将流言放心上,任它今日吹的什么风,多大的风,这样的阴晴与纷扰,都与她无关。
吴主簿心有所感,连连喟叹,“我……和你爹爹是差不多的年岁,又在同在县衙里,不想没能照拂你,反倒累得你来开导我。其实,八胡子说的,是我那不成器的侄儿……他读书有些天分,不过不多,可惜自视甚高,才中了秀才便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了,生活起居日渐奢靡不说,还学那些个浪荡子出入烟花之地,还敢说‘真名士,自风流’……他也不想想,能在青史留名的名士,皆有大才在身。纵是柳七,在他这年纪,早留下了不少传世名篇。凡井水饮处,皆能歌柳词,哪像他,一个小小的秀才,走出石台县,谁能认得他?”
吴主簿说到激动处,忘了移舟只是一个女儿家,实在不宜谈论青楼与艳词。
正好,应抒弘从屋里头出来,听了一耳朵,适时道:“时人以为柳词轻浮,不想连天子都读过……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1]。”
柳七落第后,失意不满,出入风月场中,有怀才不第的牢骚和感慨。
高中语文收录了不少宋词,移舟是学过的,听着并不陌生。
她一派淡然之色,应抒弘余光瞄着,心内多少有些震惊。
原先晓得她应是跟着移老五学过些诗词,只是要操劳家事,所以字迹不端。不想,连宋词也读过。
不过,他也没多说什么。毕竟,就如方才所说,柳词传唱甚广,她听过也属常事。
而八胡子,照样是关在了大牢里。
送进去的时候,正好是要经过易耳的牢房,有了新犯人来,大家或是坐直了身体,或是掀开了眼帘,总是要看看热闹的。
而一看犯人是往日看守牢房的八胡子,众人是心思各异,面上表情各不相同。
他们都是被应抒弘提着去问话的人。特别是蒙着眼睛,分辨锁声的易耳,本来就是个心思活泛的偷儿,一看这架势,就知道了杀害春香和鸨母的嫌疑人就是八胡子。
他的腰杆一下子就挺直了——怪不得新大人阔气给减了好几月的刑期。自己可是个了不得的大功臣。
等着到了夜里,寂静的大牢忽然又响起了一个轻微的“啪嗒”声。
已经是到了子时,犯人们个个睡得沉,只是易耳兴奋得搓手,不住盘算着这案子破了,大人会不会再法外施恩。
然而,听着了老本行熟悉的声音,易耳寒毛乍起,手指隐没在稻草里,像是虫鸣顶起来了骨膜,微微发抖。
——大人你们是已经找到凶手了吗?我不能看是因为我认识那个人码?嘶……那也太可怕了,我还是不知道为好
白日里,厉文渊嬉皮笑脸的声音,仿如走马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