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农户姓张,是庆平江附近村落的一名屠户。因为经常往返衍州买卖活猪,所以这次碰巧遇上宋澄碧三人。昨晚为了与卖家理论几头病猪,他不得不拉着猪冒雨赶路。晚上走的时候也匆忙,没顾得上宋澄碧他们三人。这不,今早他觉得过意不去,特地带了些草药母鸡汤什的登门赔罪了。
张屠户一手提着还在冒热气的药罐,一手搭在门框上,微喘着气,额头上还挂着未擦干的雨水,憨厚地笑着说:“小兄弟,昨晚忙着事儿,没顾上你们。我怕你们淋了雨会得病,今早特意煮了些草药汤,给你们送来,快喝了暖暖身子。”
宋澄碧三人虽然昨晚都被淋成落汤鸡,但一觉醒来竟都无什大碍。不过为了不辜负人家一番好意,他们三人还是乖乖把药煮了喝了,就连小鼬也被叫醒,分了一大碗。
喝完药,张屠户爽朗一笑,脸上露出几分轻松的神色:“不碍事就好,不碍事就好。”
随即问起他们的去向,得知他们还要继续赶路,便爽快地说:“正好,我今儿个还要去前面村里对个账,不如捎你们一程。”还拍着胸脯保证:“放心,这回车上可没猪。”
张屠户为人实在,宋澄碧谢过后欣然应允。几人稍作休整后,即刻启程。马车沿着山路一路颠簸,直至日上中天,他们才快到达张屠户要去的村落。远处一看,果然如张屠户所说,这村子家家户户都有猪圈,满村的猪哼哼唧唧的,村子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臭猪味。
张屠户见他们好奇,笑道:“他们这村儿的人啊,都是从我爷爷那时候就开始养猪的。头一家发了财,后边儿的也看着眼红,就都跟着喂,再后来全村儿的人都开始养了。养得久了,也有几户人家想着换个法儿,有的养羊,有的养鸡,但大部分人还是觉得养猪稳妥。”
江江闻言,打趣道:“看来是百年的养猪世家啊。”
张屠户得意地笑了笑,扬起鞭子轻轻一甩,马车哒哒地往前走着。他说道:“那可不!小兄弟你不知道,这村子里还有个奇事儿。听说几十年前,有一回村里要打井,结果刚打下去没几尺,就冒出红水来,咕噜咕噜地往外涌!人们凑近了一闻,那水竟有股子腥味,原来都是渗进去的猪血啊!”
寇缈听了,惊讶地睁大眼睛:“这么夸张?”
张屠户继续说道:“那都过去几十年了,俺也不太清楚,只是听老辈人说过这么个事儿。但他们村的人的确不喝那井水,都只喝山上泉眼的水。你们待会儿下车见了村里的人就知道啦,他们那牙啊,啧啧,个个都是‘斑釉齿’,喝那泉水喝得,牙都成了灰黄色。他们一张嘴,满口的牙就跟屋顶上吹晒了八百年的石头似的,真真叫个难看。因为这个,这里的姑娘家要找婆婆家,那都不是一般难呐!”
江江听了,皱眉道:“那这水里肯定有问题啊,怎么村里人就没想着找个办法?”
张屠户无奈地摇摇头,挥了挥鞭子,感叹道:“唉,为了生计呗!养猪这活儿啊,可不是哪儿都能干的。就拿我们那儿说,一是没水,二是天气热,猪容易养不活。可这儿就不一样,地势高,排水好,温度也合适,不冷不热的。而且几百年来也没听说过有什么泥石流地震的。更何况,这里还靠近京城。就说京城那地方寸土寸金的,哪儿给你地儿养猪?这儿养了猪,没几步道就能送进京城去卖个好价钱。你说,这么好的地儿哪儿找去?”
寇缈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确实,这地方说偏不偏,说富不富,倒真适合做这些。”
江江望着越来越近的村庄,喃喃道:“原来养猪也有这么多讲究啊。”
张屠户拍了拍大腿,得意洋洋地说道:“那可不是谁都能干得了我们这行当的!这一行讲究多着呢,不是随便拉个人就能搞得定的。”
江江环顾四周,却见路上冷冷清清,忍不住问道:“诶?既然这地方养猪这么发达,怎么一路上都没瞧见几个拉猪卖猪的车啊?”
张屠户手指在缰绳上轻轻敲打着,叹了口气,带着几分无奈说道:“唉,现在天儿不行。大热天的,太阳一出来就是火烤,动不动还下场瓢泼大雨,这种天气下,猪儿最容易生病。再说,现在大家生活条件都好了,不像过去那样拼了命的干。虽然夏天猪肉确实卖得好价钱,但这来回折腾,汗流浃背地赶路,可不是轻松的活儿,太受罪啦。”
宋澄碧接过话头:“张大哥说的是,可大哥不管刮风下雨还是这么辛苦奔波,真是不容易。”
张屠户闻言,脸上露出一抹憨厚的笑意,摆摆手说道:“唉,没办法啊!我这下头还有俩儿子呢,不得使劲干几年,攒钱给他们盖房娶媳妇嘛!哈哈。”他的话里带着些许自豪与喜悦,仿佛这些苦都成了值得骄傲的事儿,生活也因此有了盼头。
他又继续说:“我那边想要买猪都得从外地拉猪。天热了,人们爱吃烧烤、火锅的就多,来我这儿买猪肉的也就跟着多了。我呀,就指望着这一阵子多挣点钱呢!哈哈,晚上要是有机会,我请大家吃火锅,涮涮肉!”
几人一路聊着,话题也越发轻松。说着说着,便到了那村子。只见村子里房屋稀疏,虽然土地平整,但是耕地十分少见。取而代之的,每户家里都有不少猪圈,圈里起码养了几十头猪。村里有条小溪,蜿蜒流淌数里,只是溪水浑浊又腥臭,看起来像是渗了血的暗黄。
张屠户停下车,跳下车来,向一户人家院里喊道:“刘家婶子!刘家婶子在家不?”
他在门口喊了好几声,也不见人回应,便推开院门走了进去,宋澄碧三人留在原地等候。
“诶?刘家婶子这是干啥去啦?怎么不见人影呢?”
张屠户四处张望,发现院子里和屋里都没人。只好回到车上,无奈道:“真是耽误大家时间了,刘家婶子不在家,咱们得去村后他大儿子那儿问问。”
几人于是又启程,向村后的刘家大儿子家赶去。
路上,张屠户打开了话匣子,聊起刘家儿子:“他家儿子这两年刚娶的媳妇,说是他家媳妇和老两口上不来,就叫他儿子在村后边另盖的房子。老两口看那边地方宽敞,又让他儿子盖了不少猪圈,所以这村里就数他家养的猪最多。他大儿子也勤快,不怕苦不怕累的,大热天还在倒腾猪,所以俺们夏天基本就只和他买猪。”
张屠户一边驾车,一边和宋澄碧几人闲聊。
江江本就话多,这下更是如鱼得水,和张屠户聊得起劲,“夹在媳妇和老人中间,的确不容易啊。”
张屠户见有人捧场,乐呵呵地说道:“那可不的!他们村里的人一般不往外嫁娶,但他大儿子娶的可是衍州城里的姑娘,有门有户的。那城里媳妇可不就挑,毕竟地位在那儿呢。”
江江好奇地问:“衍州城里?这地方离城里还挺远呢。俩人怎么认识的啊?人家媳妇怎么嫁到这里来了?”
张屠户笑了笑:“那可就得从头说起了。他家大儿子从小就不爱干农活,嫌弃养猪种地太苦,十来岁就自己跑去衍州城里打工了。当时说是开了个啥?额……成衣店?就是给人家大户小姐做衣服的,说是干的可大了,挣不少钱呢。哎呀,他儿子从小就喜欢这些花花绿绿的女人衣裳,什么裙子小袄的,他爹娘就嫌弃他不干正经事。”
江江又问:“那后来怎么又回村里养猪了?在城里不是挺好的吗?”
张屠户叹了口气:“嗨呦,娶不到媳妇呗!刘家婶子说,他儿子之前在城里有个相好的,虽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吧,但人家爹娘也是有点钱的,都是做正经生意。人家老的怕闺女受苦,开口要的彩礼可不少。但是刘家老两口说人家女家拜金,硬是不同意这门婚事。这不俩人就散了呢。”
张屠户继续道:“要说这散了之前吧,刘家儿子还算挺有主意个人,结果散了之后,他就蔫了吧唧的,一下变得没主意了,啥都听老两口的。后来老两口嫌弃他老大不小了,还不知道娶媳妇生娃,就劝他回来了。回来后,这村里没啥别的营生,他只能跟着养猪了呢。”
江江感叹道:“真是可惜了……”
张屠户:“反正他儿子回来之后吧,就不怎么爱说话了。几年前他经常跟着他爹后边卖猪,我就老碰到他,那个时候他爹老说他拉不下脸、扎不下势,还当着俺面骂他没出息,他也不吱声。到后来没多久,他爹跟俺卖猪的时候,就突然说他儿子要娶媳妇了,娶了个二婚的城里姑娘。”
他又摇头叹道:“说来也奇怪,俺之前从没听说这俩孩子有来往。反正就这么结了婚。女方家里也没要什么,老两口高兴得紧,逼着他结了婚。婚后嘛,小媳妇跟老人不对付,他夹在中间受气,也是难。”
末了,他叹了口气:“唉,多好一孩子,怎么就成了这样。”
宋澄碧听完刘大的故事,不免为之触动,不由自主想到过去种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