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知胡玉凤也和她发出一样的感慨:唉,咋就养了这么个蠢东西。
听听小琴说的那话,啥叫不帮着二姨帮个外人。
谁是外人,你喊了二十几年的亲哥是外人?你是瞎还是真看不懂人家是冲着厂子来的?
你要借此提出说你自己要进厂子,我还得高看你一眼,夸你好歹有点脑子和野心,都比你上赶着给人当枪强。
真是……无语着无语着就真不想搭理了。
“行了,我头疼,你没事儿先回去吧。”
胡玉凤对着胡玉香道,她是再没有耐心听她们翻来覆去说那些车轱辘话,真是蠢到家了,骂人都骂不出新花样,越听越烦人。
胡玉香气结,这个大姐油盐不进是不?眼瞅着老了没人管了,也不知道你傲气个啥。让你傲气,等你用上我家儿女,看你咋求着。
要说是什么让她这么自信?还不是胡玉凤就两孩子,文礼靠不住,小琴比文礼还不如,人家秦老大家的两儿子有自己的爹妈。她们姊妹这边,大哥没儿没女,三妹有两个娃等于没有,最后不还是得靠她家几个孩子?
这么想着心里就有些痛快,能挣钱有啥用,到最后还不知道便宜了谁!看着胡玉凤的眼神不自觉都带上了怜悯。
胡玉凤:可滚你的吧。
胡玉香一走,秦小琴少了个同仇敌忾的盟友,顿时对母亲有几分不满:“妈,我二姨一大早的来看你,要不是亲姐妹谁会这么好心,你倒好,还把人给撵回去了。”
还要继续埋怨,感觉有点不对劲;“妈,你这么看着我干啥?”
虽说这两年她妈看她的目光没以前那么慈爱,可也不像今天这样,冷嗖嗖的,大夏天的让她身上发凉。
胡玉凤定定看着她:“是啊,我咋就把她撵走了,我该把你俩一起撵走才对啊。”
从闺女进门开始,就没有一句是关心她这个老母亲的。她咋不问问两人吵架她难不难受,一上来脸上是幸灾乐祸,嘴上是抱怨和挑拨。即便有了前几次的教训,胡玉凤已经不抱多少期待了,可还是觉得心凉。
“妈……你,我……我好心看你,你……”秦小琴心底腾起一股巨大的委屈,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你是好心来看我,还是好心来看我的笑话,我还是分得清的。小琴,我吃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有些话我没说透,是念着这些年的母女情分。我虽没生你,可到底把你养这么大了,我不敢说对得起你哥,但我敢说对得起你,你不该啊……”
胡玉凤说完叹了口气。
秦小琴面上有些不自然,隐秘心思被母亲一语道破,感觉整张脸有些火辣。心里也有些慌,虽然她妈并没说什么重话,可她就是听出来一种不对劲。
“哎呀妈,我们不说这些了……我今儿晚不走了,新房子盖了我还一晚上没住呢,以前来他们两口子都在,正好这下就剩咱们一家人。”
说着就过去抱胡玉凤的胳膊。
胡玉凤看了她一眼,把胳膊抽回来。
“住这儿干啥,村里脏乱差,哪有城里舒服,反正以前你也不爱回来,以后也别回来了。”
以前总想着她这般尖酸自私是自己没带个好头,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纠正,可现在看来毫无效果。
以往怎么闹都行,可你实在不该在她被儿子背刺后,又来伤口上撒盐。
胡玉凤心情有些差,秦小琴则是不可置信,她都哄她了,咋还不给台阶下。
啥叫别回来了?虽然她并没有很想回来,可她愿不愿意和让不让回完全是两码事儿啊!干啥呀,这是把文礼赶了又想赶她?
她怎么敢不要她,她凭什么不要她?
她心底气血翻滚,口不择言道:“妈,你跑我身上撒什么气,是我哥认了他亲爹妈,滚回塬上去了,又不是我!”
说着讥讽一笑:“我早说了我哥靠不住,是你不听劝,现在还赶我走,走就走,我看你和我爹到时候连个卷席筒的命都没有!”
这话就有些诅咒的意思了,刚一条腿迈进大门槛的秦生田登时眼睛怒瞪抬起胳膊,一扑就要过来,却差点被门槛绊倒。
嘴里却怒骂道:“我让你咒我,我让你咒我……”
站稳当又往来扑。
秦小琴一向嘴比脑子快,说出那句话就后悔了,可还没等她懊恼就见秦生田表情狰狞的像是要吃人。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往胡玉凤身后躲去。
胡玉凤也不看她,只是呵斥住秦生田。
“行了,我刚准备找你呢,你去地里看洋芋能吃了吗,挖几个回来让小宁炒个洋芋菜吃。”
秦生田瞪着闺女,内心挣扎几息,终是放下胳膊提了框子出去。
胡玉凤端起盆里的水泼到院里,转身出去看老太太。
不一会儿院子里传来两人的闲聊声。
秦小琴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明明母亲和奶奶就在十米内,可却像是两个世界。她就像个旁观者,看着父亲回来,表嫂也来了,她们几人有说有笑,却都默契地像是没看见她。
秦小琴再也待不下去,委屈又迷茫地坐上了回家的班车。
经此一遭,胡玉凤再也没了在家里待得兴致,觉得还是远离熟人的厂子待着清闲。
午觉起来便交代了两句,坐上车去了铺子。
……
铺子里,杨秀被热油熏得满头大汗,却依旧孜孜不倦地重复着炸、捞的工序。
见胡玉凤进来,老员工轻轻碰了碰她,杨秀不明所以转头,顺着视线看过去,整个人都紧绷了。
把筷子交给员工,杨秀走到胡玉凤面前,轻喊了声“妈”。
胡玉凤点了点头,率先往操作间走。
杨秀赶紧跟在后边汇报。
“妈,新口味的鸡汁麻花已经有头绪了,这是刚做出来的,你尝尝看咋样?”杨秀捻起两根,有些紧张地递到母亲面前。
胡玉凤伸手接过放入嘴里,杨秀紧绷着的肩膀终于放松了些。
“嗯,挺好,你们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妈你才辛苦。”杨秀觑着婆婆的面色赶紧接话。
胡玉凤又四处转了转,看了眼墙上的时间,便在柜台前坐着。
整个操作间除了机器和油锅的声音,所有工人大气都不敢出,默默干着手头的工作。
终于,四点十分,秦钰和秦树背着书包一前一后进门。
见到柜台前的奶奶一下子笑出声扑过去,一左一右抱着胳膊撒娇
。
这个说“奶奶,老长时间没见你啦,我好想你啊。”
那个说“奶奶,我周末要去跟你住。”
胡玉凤本来面无表情的脸顿时笑开了花,孩子说啥都是好好好的答应着,不一会儿三人凑做一对叽叽咕咕不知道在说啥,时不时爆发出笑声。
杨秀有些欣慰又有些愧疚。自从事发到现在,婆婆就没笑过,幸好还有两个孩子逗着。
这会儿工人都下工了,杨秀做完最后一点,也解下围裙洗手。
就见秦树几步过来开心道:“妈,奶奶说咱们去吃牛肉面。”
杨秀一怔,抬头对上婆婆平静无波的目光,忙不迭的答应。
有孩子在,胡玉凤就像往日一样,该说说该笑笑。倒是杨秀有些慌乱和不自然,一看就很不对劲,秦钰看在眼里心里若有所思。
吃完饭,胡玉凤坐着厂里的顺风车回去了。
一进门,秦钰先打发秦树进屋写作业,这才把妈妈拉到铺子里,笃定道:“妈妈,你和爸爸还有奶奶怎么回事?”
果然被发现了,杨秀神色复杂地看着快和自己一边高的女儿,纠结一番还是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
这下轮到秦钰纠结了。
她该说谁不对?
爸爸妈妈吗?小时候的开心事已经在记忆里模糊了,深刻在脑海里的只有一次次争吵后爸爸的疲惫和妈妈的泪眼,这还只是她经历的。没有她之前,爸爸过着怎么样艰难的生活她想象不来,也没法替爸爸轻飘飘揭过,因为那一道道刻在记忆深处的伤痕疼起来的滋味只有爸爸知道。
她该说奶奶吗?她想起下午奶奶看见他们眼里迸发出的欣喜,想起她想吃鸟蛋,奶奶便一丛一丛翻得老眼昏花带回来的鸟蛋,想起每次去厂里偷偷塞给她的钱,想起家里的铺子和厂子,这好日子都是奶奶带着过起来……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这个小老太太对她的爱。
见女儿听完是良久的沉默,脸上的神色纠结万分,杨秀懂她的心情,摸了摸她的头轻柔道:“钰钰,大人之间的事不是简单的谁对谁错就能说的清楚的,你爸爸做这些是为了给我们留一条后路,你奶奶生气更是无可厚非,这只是他们的生活方向不同,并不代表谁有错。但这些事情都跟你和小树没有关系,我们都是一样的疼爱你们,你们也要像往日一样敬爱长辈。”
秦钰认真听完妈妈的话,重重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妈妈。”
杨秀欣慰地摸摸女儿的小卷毛,“那快去写作业吧。”
秦钰走了半截,又转头问道:“妈妈,那爸爸去哪里了?”
杨秀默然片刻,然后笑道:“爸爸惹奶奶生气,出去工作赎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