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俩人前言不搭后语的对答引发了众人的好奇，埃尔讯终究管不住自己的嘴，他扒在露希尔身上，小心翼翼地问道：

“挽回什么啊，警官先生惹你生气了？”

阿努比斯默默看了他一眼，埃尔讯立马捂住嘴不敢吭声了。

乐桓宁“噗嗤”一下笑出了声，立马收到了阿努比斯投来的死亡视线：

“哎呀，别那么激动嘛，你应该恭喜我才对，人类对族群的归属感可是很强的，要是你指着我的鼻子说‘你不是个人’，那我指定要跟你翻脸。”

阿努比斯蹙起眉，沉声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

阿努比斯这表情不像演的，露希尔察言观色，终于琢磨出一点不同寻常的味道：“变成人类……是有什么危险吗？”

乐桓宁微微叹了口气，除了埃尔讯以外，大家都不是笨蛋，就算他不说，以后也迟早会被他们看出来。

“人类太脆弱了，就像我现在这样，连说话都费尽。如今的气候与过去大相径庭，无论是空气中的氧含量，还是温差，都不适合人类居住。”

对于一群没见过世面的AI来说，“生存”二字实在太小众了，和他们这种用机械油维持行动力的物种格格不入——再进一步，就像人类无法想象蚂蚁的视角，有些东西天生就超出了族群的理解。

露希尔立刻意识到了最关键的问题，沉声道：“也就是说，你以后都会行动受限？”

乐桓宁苦笑一声，再一次看向阿努比斯。从对方的表情来看，他大概已经知道了事实的真相，肯定是主教大人威胁他的时候说出口的，可他却没有遵循自己的意志，而是在照顾乐桓宁的感受，单凭这一点，乐桓宁就觉得对不起他。

有多少人能爱一个人爱到违背自己的意愿呢？不是单纯地为他好，是真真切切地明白他想要什么。

乐桓宁伸出手，主动握住了对方。

“不止，行动受限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点，关键的是，我已经无法打开后台了。”

乐桓宁握住的手明显出现了一丝痉挛，阿努比斯条件反射般看向他，眼中带着细微的慌乱。

乐桓宁一对上那样的目光就心虚，他捏了捏阿努比斯的手指，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

“无法打开后台，就意味着我无法联络你们，无法修改代码，也无法像之前计划的那样对付中心AI，我已经是一个废人了，诸位，你们现在抛弃我还来得及。”

他说的也太不是人话了，埃尔讯当即选择揭竿而起：“不是，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你不能像以前那样干活了是吗？好像是有点不方便，但是抛不抛弃什么的，你这说得也太过分了！”

埃尔讯为了寻求他人的同意，立马转头看向露希尔：“我说的对吧？”

然而这一次，露希尔并没有给他预料之中的反应。

对方与埃尔讯完全是两种截然相反的表现，她绷着脸，就像在医院工作时那样，仔细打量着乐桓宁身上的每一处变化，将所有数据导入中枢，得出了一个结论：

“从形势上来说，你现在的状况对我们很不利。”

埃尔讯立马就急了，攥住她的肩膀大喊：“别这样，他可是咱们的救命恩人，咱不能因为这点问题就对不住他啊，那咱还是人吗！”

得，他刚刚还以“是不是人”这个问题开了个玩笑，转头就被埃尔讯活学活用放在了AI身上。

露希尔被他晃得头晕眼花，立马伸手阻止了这个要命的举动：“可是很不利是一方面，如果没有你，我们也不会想着去打败中心AI，从这一点上来说，你是我们的指路明灯，我们是不会放弃你的。”

“指路明灯啊……”

乐桓宁轻笑一声，问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变成了人类的乐桓宁不但会成为最大的累赘，还会化身中心AI的靶子，即使对方的实力大不如前，可祂一旦知道这个消息，拼死也会过来干掉他。

他无法自保，甚至连逃跑都变成了一种奢侈，当他失去了“修改代码”这一杀手锏之后，这场战争的胜率会大大降低，之前做出的所有努力都会付诸东流。

甘心吗？谁能甘心呢？

“要是我们打输了怎么办，要是中心AI把咱们都穿成串一块架在火山烤了怎么办，上城区白炸了吗？周行白牺牲了吗？如此长时间的布置，到最后都不要了吗？”

乐桓宁越说越激动，他几乎喘成了风箱，单薄的胸口急促地起伏着，眉目中压抑着掩饰不住的痛苦之色。这是第一次，乐桓宁在队友面前露出这种表情。

“人类就是这点不好，总会被自己的感情驱使。我并非你们口中无所不能的造物主，我也会担忧，也会矛盾，我害怕自己肩上的担子太大，到头来让你们失望。”

从来都无所畏惧的人抬手遮住了自己的双眼，他苦笑一声，随即又咬紧牙关，沉声道：

“我现在和你们说这些，并不是为了动摇军心，我要让你们知道，现在的我究竟是什么情况，你们跟着的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我不想给咱们这个队伍埋下隐患，只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我给你们一天的考虑时间，你们是要继续跟着我，还是退出，我都毫无怨言。”

阿努比斯立刻打断了他：“乐桓宁！”

乐桓宁另一只手吃不住力，从阿努比斯的手掌上划了下来。阿努比斯瞬间反握住他，气得差点在那只手上啃一口：

“你说的都是什么混账话，他们没抛弃你，你倒想主动散摊子了是吗！”

乐桓宁已经有点喘不上气了，果然情绪激动就是最大的元凶，他缓缓平复着肺里的呼吸，轻声道：

“我说的是真的，诸位身为AI，审时度势的能力比我强，现在的胜率有多少，想必你们已经推算出来了。”

“我是从客观的角度分析现在的状况，不是对你们进行道德绑架，你们能觉醒，更多的是靠你们自己，这要是放在上辈子，我可能穷尽一生也……”

阿努比斯一听“上辈子”三个字就应激，不轻不重地在他手背上捏了一把。

乐桓宁却一反常态地笑了出来，说道：“说真的，能走到这一步，已经出乎我意料了，我以前就是个普通人，从没想过这样跌宕起伏的人生。”

“普通人”抬起头，望着神色不一的众人，温声道：

“我想说，我和你们一样，不，甚至可能还不如你们，如果你们愿意，我们可以成为朋友，大家不需要对我言听计从，做你们想做的事，完成自己的心愿，这样不是也挺好的吗？”

这都已经到留遗言的程度了，到底哪好了！

“你们可能暂时还没想法，先回去考虑一下吧，顺便转告菲丽小姐和望云，让他们也做个选择。”

乐桓宁眯起眼，缓缓地打了个哈欠，这表情明显就是在送客了。埃尔讯惊疑不定地看向露希尔，对方沉思片刻，低声道：“知道了，我会慎重考虑的。”

露希尔转身离开了房间，看起来就像个冷酷无情的特工。埃尔讯在原地踟蹰片刻，抓着脑袋，一脸烦躁地说：

“哎呀，反正我是不会抛弃你的，我都是你多长时间的老员工了，你工资还欠着我的，等你结清之前别想跑！”

埃尔讯火急火燎地跑出去追人了，唯独刚刚一言不发的瑞德尔爵士还站在那儿，目光中隐藏着深深的不安。

乐桓宁惫懒地瞥了他一眼，轻声道：“怎么了，还有什么疑问？”

瑞德尔爵士攥着拳头，声音沙哑得变了调，像是被铁片摩擦过似的：

“你是故意说这些话的是吗？”

乐桓宁支着脑袋，适时地表现出一脸迷茫：“什么？”

“就像你说的那样，你不想在队伍里埋下安全隐患，所以你必须把所有实情都说出来，要是有一天你真出事了，我们也不至于慌张。”

瑞德尔爵士认为此人简直是惊天绝世的无耻，居然拿这种话来刺激他们：

“你还说要和我们交朋友，不就是这个意思吗？你怕我们依赖你，怕我们这个队伍一溃千里，你明知道我们不是随意抛弃队友的那种人，偏偏要用我们的良心当诱饵。以我对你的了解，除了这些理由，我实在想不出你为什么要说那种话。”

乐桓宁眨眨眼，“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天啊，爵士大人，你明明拥有这么高的智商，以前为什么还活得跟个小笨蛋一样呢？”

瑞德尔爵士差点原地起跳，指着他的鼻子大喊：“你，你居然说我是，我……”

乐桓宁出乎意料的反应同样震惊了阿努比斯，对方睁大眼，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

是啊，他们都同生共死多少回了，一个造反的队伍要是都不团结，那他们还造什么反啊，早就被中心AI一锅端了。

这小子居然还说什么不是“道德绑架”，这比道德绑架还无耻！

阿努比斯沉着脸，一把甩开乐老板的手，顺便拿他脱下来的衣服擦了擦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