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三十分。

金色卷轴从云环雾绕间陡然直落，打出一道耀眼金芒，众人仍然各做各的，只有少部分人围上去，看积分排行榜上又发生了怎样的变动。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先喊了“封睡”的名字，路人的不耐烦说到一半，被一道满含惊悚的大嗓音打断——

“封睡怎么没了？！”

封睡？没了？

像一颗炸弹扔进人群，广场上人人表情各异地抬头，目光略过长长一串人名，齐齐仰望金色卷轴最顶端，看到第一的位置名字完全空白，其后的积分开始结算中的数字滚动。

“为什么名字没有了？”

又有人问：“封睡今晚直播了吗？我没看到通知啊？”

无数双眼睛注视中，滚动的数字停在一个遥不可及的数上，名字处也开始重新浮现出金色字迹。

“我就说嘛，封睡怎么可能——”

这声音戛然而止了。

三个金色字体凌驾于其余所有人名之上，一人颤抖着读出这三个字：

“谢、江、思？”

……

梦谈APP。

【……泻药，睡神粉，刚在直播间骂过xjs蹭姐，战绩可查，哈哈。】（hot）

【周边厂商或成封睡改名最大受害者呜呜呜呜】(hot)

【系统给我们一个交代！】（hot）

楼主：【强烈要求系统公告解释封睡身份问题！！封睡和谢江思怎么会是一个人！系统外挂给得太过分了！】

【外挂姐实锤！粉丝别狗叫！！谢江思的脸和封睡完全不一样！谢江思是庶民！！】

【woc满篇感叹号吓我一跳（纯路人哈】

【装什么纯路人！外挂姐腿毛再装呢？！你家姐满脸雀斑！】

【？鉴定完毕，楼主沈家犬^O^】

【事情确实很疑惑，但楼主骂太过了吧，冷静下不好么】

【逮着xjs脸骂楼主什么成分我不说。嘻嘻～沈姓♂小迷妹一枚鸭～】

【小僵尸就是封睡，建议去看今晚的《樱雪中学》回放。】

【骂我干什么，我真纯路人，服了，APP是楼主的新型厕所吗？建议自己注销账号，0人在意你】

【妈呀这帖更是厕中厕，我只关心xjs和封睡哪个是真的？身份卡牌咋回事？】

【同问。两家干架路人吃瓜O_o】

吵架人暂时消失，大概是去其他帖子奋战了，孟怜青回：【皇帝牌的特殊技能。】

孟怜青切到其他页面去回消息，再点回来，扑面一句：

【外挂姐腿毛洗尼玛呢！！洗地机滚！】

……孟·新型洗地机·怜青沉默。

【楼主但凡看看人家id呢？APP是玩家实名（尴尬】

【今日最佳《庶民孟怜青刚刚》】

【孟皇和楼主还在吗，我梦里笑尿床了你们谁负责哈哈哈哈哈】

（系统提示：此帖因违反APP和平规范被永久删除）

……

孟怜青关上门，对上安全处一张张幽怨的脸。

“……”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安全处处长林坚一敲手中文件夹，嚷嚷，“你和封睡怎么回事？”

孟怜青沉思两秒。“认识，不熟。”

林坚用充满哀怨的眼神瞅她。

不熟？不熟敢去拉清醒度10%的封睡？经典三七开是吧？

报告自然是要报告的，但此刻人多眼杂并不是好时机。

孟怜青拉开椅子坐下，笑嘻嘻问：“——特意发消息让我过来，有什么特殊人物要给我介绍吗？”

“你猜？”

“哈哈。”孟怜青说，“不会是谢江思吧。”

……林坚沉默不语。

孟怜青笑容微僵，声音逐渐凶恶：“她搁哪儿呢？！”

“别看我，封睡我可请不来。”林坚一摆手，房间里只留下他、北境的罗肃并一个大波浪的女人，女人胸前挂着铭牌：联盟安全处南境副处长，舒雅。

“那个流民找到了我们。”舒雅简洁说，“就是在弹幕举报王宇的那一位。”

流民送上门，放到普通玩家手中是天上掉积分的好事；于安全处，却有更深层次的考虑。

孟怜青端正坐姿，舒雅到她身边坐下，一抬手打开操作面板，切进个人消息。

【不明】不明：【王宇没用了。我想要一个能自由行走在梦京的身份，作为交换，我愿意为您所驱使。尊敬的安全处长官，你们能为我联系到皇帝陛下吗？请告诉孟怜青陛下：谁掌控封睡，谁就能掌控蓝服。感谢~~^_^】

“不知道姓名无法举报，”舒雅说，“很惊讶，他只给我发了消息。我的编号只在实习梦露过一次。”

见孟怜青看她，女人又比出一个数字：“我的实习梦只有一百多积分。”

积分多少和观众数量挂钩，也就是说，看过舒雅直播的人非常少——且由于工作保密性，基本上不会有人认识她。

怎样能知道一个人的编号？

孟怜青快速给出答案：从认识的人手里——他们互发过消息，一定知道对方的编号。

安全处几位负责人中，庶民牌罗肃才是广发消息的那个人，舒雅身份牌有用，只和处内少数人联络过。

那个流民竟然已经深入到这种地步！

“谁掌控封睡，谁就能掌控蓝服。”四面皆白的房间内，林坚向孟怜青侧过身，开玩笑似的，“你能掌控她吗？”

白色是有压迫感的颜色，太干净也会引人不适，孟怜青说：“我不能。”

女生重新抬眼，平静道：

“她也不是我的孩子啊。”

……

“妈！”

孟怜青手撑墙换上拖鞋，笑嘻嘻到翻抽屉的孟蓉身边去：“找什么呢妈？”

“我干什么还要给你说？”孟蓉瞪她一眼，“买了个柚子，自己去剥。”

孟怜青用刀划过一道，空气中立刻溢出柚子馋人的清香，她用手扳成两半，正当季的柚子水灵灵沁汁。

孟蓉翻出一个旧年的生肖红包拿手上，接过柚子塞进嘴里：“你什么时候去上班？”

……孟怜青无语：“明天啦明天。妈你把红包翻出来干嘛？”

红包是昨年的兔红包，憨态可掬的小兔在欢欣吃胡萝卜，孟蓉把红包扔桌上：“有个事和你商量。”

“你记得我给你说过我有个妹妹吧？”

孟怜青的确有印象。“小姨”孟萱当年因为一个男人和家里断绝关系，但和孟蓉还有些联络。

大概在孟怜青很小的时候，姐妹俩因为借钱大吵一架，从此孟蓉冷了心，权当妹妹是个白眼狼，再没和那边联系过。

怎么今天……？

孟蓉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说：“你小姨出车祸不在了，我想把你表妹接过来。”

……

“生日快乐学姐！”

无数彩色绸带从天花板上炸开，周围众人一齐欢声，寿星在视频投影中眉眼弯弯：“谢谢大家！我爱你们！”

一声怪叫从不知谁口中发出，紧跟着是：“学姐，你说爱我有人不会吃醋吧~？”

桌边众人一起笑，寿星手持的镜头也被主人带着晃动，偶尔照到腰下、被薄毯遮盖的下半身。

最靠近投影的是个白衬衫的男人，袖子卷起正在拆蛋糕，闻言笑着抬头：“你们学姐昨天在家就说过爱我了。今天勉勉强强放过你们。”

“NPC们”于是发出起哄的“yo”声，又兴致勃勃询问下月婚礼的准备进度和安排。

击败一系列竞争者、荣获伴娘第一名的孟怜青分到一块奶油超多的蛋糕，她用小叉子刮一坨肥肥的奶油，一口吞吃入腹。

。超好吃！

为远在家中的寿星举办的生日欢庆圆满结束，一起收拾完蛋糕残骸，大家各自散去，孟怜青和方旭打个招呼，也离开。

但是……为什么方旭看她好几次？偷偷摸摸的，一旦孟怜青回视，方旭就避开她视线。

记忆似有似无，孟怜青努力回想。前两天好像做梦梦见他……？

四周无人。

孟怜青拉开隐形门，扑面一股冷肃之气，眼前呈现出一条走廊宽度的小道，两边墙体凸出一路路别致的竖纹。

研究院坐落于冰雪覆盖的天地，入目皆是一片白。研究员们看久了连白色都不喜欢，因此研究院修建时多用彩色，狗看了都更有精神。

她搓搓手，从橙黄的墙体上取下实验服穿上，又向前走约莫五十米，路过红色、蓝色、紫色和绿色，小道走到尽头。

几个红色大字：［闲人禁行］。

孟怜青打开这扇门，眼前视野陡然开阔。

灯光明亮，当面一片似由冰雪雕琢而成的半球状天地，高耸的橱柜里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玻璃器皿，四周堆满实验桌和各种仪器，巨大的显示屏现出满满当当跳动的符号和数字，侧边仅容一人通行的楼梯旋转至看不见的楼下。

她脚尖擦擦地面，地板仿佛带雾的毛玻璃，堆满雪花一样的纹路，什么也看不清。

“孟院！”调试仪器的女人回眸。

“林博士。”

如果说冰雪研究院是隐藏在北川研究院背后的禁区，那中心实验室则是禁区中的禁区，隐匿于联盟绝密文件中的存在。

女人递出电子板：“0号这两天的数据。”

实验室里说话有回声。

女人半分也不敢轻视面前姿态温和的女生，静静等她看过几眼，才说：“执行官那边来问……”

“我稍后联系。”孟怜青问，“这轮检测怎么样？”

“结果很好，没有任何问题。”女人咽下唾液，似乎对什么颇为忌惮，“您要下去看看吗？”

“把展板打开。我在这儿看看。”

女人应了一声，退到墙边，不再过来，孟怜青仍站在实验室正中央，直视地面。

这变动来自于脚下。

脚下地板发出一阵极细微的电流声，雪花纹路渐渐融化，森森迷雾也被无形的手轻轻抹去，毛玻璃逐渐变得透明，变得更像一块完整的冰层。

孟怜青单膝下蹲贴近，看得更清楚。

巨大的透明冰层之下，凝结着无数细冰晶、亦或真实的碎冰层——所有仿若荧光的蓝色在冰层下拥嚷，白色灯光下照出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色彩和情状。

那是另一个世界，一个被冰雪覆盖的寂静之地，百十年来，人类不曾踏足其中。

适应了低温环境的微生物是生命缓慢生长的痕迹，整个冰雪研究院都和它们相熟，却只有中心实验室的人知晓并为这块冰层之下的未知而心魂震颤。

联盟斥巨资隔离起这片水域，后来在它正上方建立起中心实验室，任命冰雪研究院孟怜青为实验室首席。

仿若又一次身处冰原，冷冽寒风呼啸着几乎要将人掀翻，脚下厚重冰层总是缓慢挪移、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岁月轰鸣。

不敢高声语，恐惊冰下人——

冰层之下，红色、蓝色、透明的细管织造成天罗地网，“网”的中央静静躺着一个“人”。

孟怜青对白发的印象最初来源于廖婆婆头顶的花白；重新构建于初见0号的第一秒，月光之下一团纯白的雾云。

如月光般披散的白发，交握的双手，拢着一件绯色长袍的身体，安然闭阖的双眼，一抹淡色的唇，冰下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美丽而宁静的面孔。

这是一张孟怜青见过最苍白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