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军罪名坐实后,当地富商欲强纳李湘为妾,魏兴拼死阻拦却惨被虐杀。
李湘入府后被主母日夜磋磨,一年间接连流产三次。
两年前的一日夜间,富商一家皆中毒而亡,死状凄惨,生前应是遭受了非人的折磨。
两月后,那桩案子以仇家投毒结案。
据此来看,李湘应是在那一夜偷偷潜逃,后才换了个身份。
想到木清辞此般狠辣的手段,那富商一家,应也是她的手笔。
许多达官显贵家的贵妾在府中都过着被人欺辱看低的日子,更何况唯利是图的富商之家。
她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可想而知是有多不容易。
到了晚间,沈榭照旧从后门溜进了幻音坊。
木清辞闲来无聊,正坐在琴前随意拨弄琴弦,许久不曾弹琴,倒是有些手生了。
轻歌领着沈榭到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得到木清辞的回应后才推门让沈榭进去。
木清辞慢吞吞的走到桌前,没有管沈榭,自己倒了杯茶,淡淡道:“国公爷倒是比我想象中来得早。”
沈榭没跟她绕弯子,开门见山地问,“陈亦辉呢?”
沈榭找了个死囚把陈亦辉换了出去,被幻音坊的人带走了。
“在思佳哪儿,我这里不太方便放那么大个活人。”
沈榭想着不日就要前往青州,此时也不想耽搁,“那赶紧走吧。”
“那么急?”
“我明日就得出发去青州,没有多长时间。”
“行吧。”木清辞起身从一旁的架子上拿起帷帽,跟着沈榭一同出了幻音坊,朝灵药斋走去。
夜幕已至,街头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在此喧闹的气氛中,竟也莫名的让人心静。
两人并肩走在路上,想到今日大殿上的那一出,沈榭也没有吝啬自己的夸赞,“姑娘的计策环环相扣,在下着实佩服,只是下次还劳请提前告知一声,不然怕影响到你的计划。”
如此情景像极了之前他们二人同游黎安时的模样,木清辞本沉浸在旧时回忆中,听此一言,她心间微痛,脚步往旁边挪了一点,拉开了同沈榭的距离,她想强行扯出一个笑来,突然发现有帷帽挡着,他也看不见,便罢了。
“陈亦辉这些年虽帮着太子做了不少恶事,但他家人终归无辜,沈将军出生将门,沈夫人亦是书香世家的小姐,耳濡目染下,国公爷从小以君子之道为立身之本,此等栽赃构陷的手段,怕是会为国公爷所不齿。”
“再者说,陈府几十口人命,我亦怕你不忍心,但无论出于何种考量,我都不会放过他们。”
沈榭低笑一声,“姑娘思虑周全,我自愧不如。”
“国公爷不觉得我心狠手辣,行事恶毒?”
“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对错,多数时候都只是立场不同而已,更何况,陈府众人这些年借着陈亦辉的势,也没少在外欺压弱小,也算不得多无辜。”
木清辞睫毛轻颤,过了会儿才又问:“那你的立场是什么?”
沈榭抬眼看着前方朱雀桥上挂锁祈愿的少男少女,他们脸上皆带着真挚的笑意,对身旁的人献上满腔爱意。
许是因为他们如今有同样的目的,亦或是因为李湘的夫君至死也没能护住她,让沈榭心有所感,他难得的显露出了一丝脆弱。
沈榭神情有些恍惚,半晌后才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无法忽略的怀念,“她就是我的立场。”
亦是我的心之所向。
“……”
木清辞心中一怔,周围繁杂吵闹的声音像是自动消失了一般,她的耳中只余下这句话,
她就是我的立场。
木清辞咬住下嘴唇,只觉鼻子有些发酸,沈榭的声音再次在耳畔响起,
“且姑娘方才还说错了一句话,什么君子之道从不是我奉行的标准,我不愿滥杀无辜,更多的原因是——”
“——她应不愿见我如此。”
“……”
心中泛起的疼痛再无法忽视,木清辞藏在帷帽下的眼睛也逐渐泛红,心中涌现出一股子冲动的想法,她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生怕被他看出什么异常。
说来也好笑,从前因为她性子实在顽劣,黎安城中的秦楼楚馆,酒肆乐坊,这些沈榭都没怎么踏足过的地方,她全都逛了个遍,就连哪家的花魁面首长得最好看,她皆一清二楚。
故而经常把沈榭气个半死,他们待在一块时,大多时间都在斗嘴,什么甜言蜜语,她从未听他说过。
没想到第一次听沈榭剖开内心,真情流露的说这些话,竟是在这般情形下。
木清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往常无异,“国公爷情深义重,郡主知道了,也定会心生欢喜。”
沈榭扯唇略带苦涩的笑笑,没应这话,反而是问,“姑娘这些年搜集了那么多消息,可否知道当年郡主一行人陷入流沙的原因?”
木清辞交叠在身前的手加重了几分力道,脑海中闪过一幕幕画面,最后,她故作云淡风轻地说,“陷入流沙中的人几乎再无生还的可能,此事我也无从得知,应是……运气不太好吧。”
“……”
运气不好,当真是这样吗?
究竟是怎么样的流沙,才会让三万人皆丧命于荒漠?
沈榭不信。
说话间,两人已行至灵药斋门口,灵药斋到点就打烊,如今门已紧闭,只隐约看得到里头传来的微弱烛光。
木清辞抬手敲门,程叔很快就来开门,迎他二人进去。
木清辞早就传了消息过来,思佳也早已准备好,径直带他们去了密室。
陈亦辉内力深厚,思佳怕他中途醒来自己拿他没办法,便给他下了很重的迷药和软筋散,现下才拿着一个药瓶放在他的鼻下。
不出片刻,陈亦辉就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看到沈榭,还是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朝他扑过去。
但他体内的软筋散效果还未过去,起身起到一半又跌回了床上。
沈榭啧了声,“好心”上前去把陈亦辉拉了坐起来,“都督年纪大了,还是要控制些心性比较好,小心怒火攻心,气急而亡,如今可没有人能给你送终了。”
“你……”
沈榭:“都督,念在共事一场,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你若是不想死前再受些苦头,老实回答比较好。”
陈亦辉想了一晚上也想明白了,沈榭费尽心思想给他定罪,就是想从他嘴里面问出些什么来,沈榭这般算计他,他又怎会让他如愿。
“无论你想知道什么,老夫永远都不会告诉你的。”
沈榭看向木清辞,她下午给他传信之时,信中所写让他人过来便是,她自有法子让陈亦辉开口。
若是以往,他兴许还不会尽信,如今见识了她的手段,他对她倒也放心了不少。
木清辞轻吐一口气,心中方才因他几句话而掀起的波澜也已平息,她将帷帽取下来递给一旁的思佳,从袖中拿出一块银锁,在陈亦辉的面前晃了晃,“都督应该对此物不陌生吧。”
陈亦辉瞪大眼睛紧盯着银锁,他怎么会陌生,这是他六岁小孙儿贴身携带的玩意,怎的会在此女手中。
“你是谁,怎会有我孙儿的银锁?”陈亦辉慌忙问。
木清辞莞尔一笑,“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孙儿如今在我手中,你想要他活命,国公爷问什么,你就好好回答。”
陈亦辉十分警惕,“你带我孙儿来见我,我得先看见他安然无恙。”
木清辞回头看着沈榭,沈榭明白她的意思,故作无所谓的态度,“我明日就要启程去青州,没时间与你耗,你若不愿说便算了吧,我自会慢慢查。”
说着,他看向木清语,“杀了吧,让他们爷孙下去团聚。”
沈榭转身欲走,木清辞忙道,“国公爷等等。”
说完她又看向陈亦辉,一脸真诚,“陈都督,真不考虑说吗,你仔细想想,太子灭了你全族,你若是将你知道的事告诉昭国公,他们二人对上,无论谁输谁赢,总有一个要死,这样想来,不亏的。”
陈亦辉抬眸看她,竟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
木清辞也趁热打铁,“都督也知道,昭国公此人一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然怎会用一个稚童来做筹码,你若是此时不肯告诉他,他定会让我杀了你孙儿的,我也是有孩子的人,所以当真不愿见小公子无端丧命。”
陈亦辉被她这般“发自肺腑”的言论给忽悠到了,他犹豫半晌,狐疑地瞧着木清辞,又问,“你究竟是谁,与沈榭又是什么关系?”
木清辞说的一本正经,“我夫君早丧,留下我们孤儿寡母,昭国公见我有些姿色,便用我孩子的命威胁我,让我进寻芳阁替他打探消息,东大营战马染病一事,便是我从都督的部下口中无意间探到的。”
沈榭:“……”
思佳默默侧身,压住上扬的嘴角。
木清辞:“都督放心,若是你愿意将所知之事全盘托出,我定会求国公爷放过你孙儿性命,往后会将他视如己出,抚养他长大成人。”
陈亦辉心知自己是无法活着走出这个密室了,孙儿可能还活着的消息是他如今唯一的慰藉,他盯着木清辞的眼睛,问道:“你可敢发毒誓,你方才所说,无一字虚言。”
“好,”木清辞一口应下,好似当真问心无愧般,举起三个手指,语气十分认真,
“我在此对天发誓,若我方才所言有假,便让我两岁的孩子死于非命,我亦活不过十八岁,死后也永世不得超生。”
反正她也没有孩子,她如今也快二十了,这什么狗屁毒誓对她没有用。
若是放在平时,这话不一定骗得过陈亦辉,但在将死之际,心中的渴望被无限放大,便也会选择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话。
陈亦辉闭了闭眼,终是妥协,“昭国公想知道什么?”
沈榭回过头,看向木清辞的眼神带了几分钦佩,对孙千等文官,用折磨身体与心智的毒药,对陈亦辉这等身经百战的武将,便采取攻心为上,真可谓是,将人心拿捏的恰到好处。
沈榭复又看着陈亦辉,似随口一问:“这批病马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