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两个都陷入长久的沉默，整个房间只有墙上的挂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过了很久，我听见他说：“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我把空掉的酒杯放回柜子上，深吸一口气说：“还可以吧。”顿了顿又问他：“老Paul还好吗？”
赵海北沉沉道：“挺好的。”过后又加一句：“他结婚了。”
我大吃一惊，脱口而出：“什么？”
赵海北抬头看看我，眼神变得柔和下来。
“他又结婚了，和克拉拉。”
“我靠，”我忍不住笑出来。我一笑，赵海北的脸上也立刻出现了笑意。
他边笑边揉揉眉心，在手机里翻一会，走到我面前拿给我看。我就着他的手一看，竟然是老Paul的结婚照。
照片里老Paul穿一身棕色西装，满头银发，笑吟吟地挽着一个老太太———自然就是如雷贯耳的克拉拉女神。
后者身穿一条V领蕾丝婚纱，脖子上戴一条绿宝石项链。虽然满脸都是皱纹，却笑得像个一个十八岁的少女。
我越看这张照片越替老Paul高兴。谁想得到老Paul这么大年纪还有第二春，而且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我一边看照片，又听到赵海北说：“他是去年结的。结婚前老Paul还问我，说想邀请你参加他的婚礼。他很挂念你。”
他停顿一下又说：“但我联系不上你。”
他语气还算平静，但不知为何我心里有点酸涩，便把手机还给他。他接过去以后，把手臂枕在膝盖上沉默了一会。
为了缓解尴尬，我问赵海北：“老Paul现在还在英国吗？”
“他在西班牙。今年二月份搬过去的。”
“哦，”我说：“他怎么会想到和克拉拉求婚呢？”
赵海北说：“他说是受了你的鼓励。”
“我的鼓励？”我惊讶道。
“嗯。”
“我...我都不记得了。”
他笑笑：“没关系，反正他也成功了，你是功臣。”
我又迷惑又觉得高兴。赵海北又说：“对了，还有个新闻，Swancy和竹内隆也结婚了。”
又是一则重磅消息，我忍不住“啊”一声。
“嗯。英国通过同性法案了，他们就在伦敦结的，还上电视了。”
我暗暗想象那个画面：一个神采飞扬的英国公子和一个内敛俊秀的日本少年互换戒指，交换誓言...那真是...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拍...
我正胡思乱想，听见赵海北又说：“不过大卫和史蒂芬掰了。”
“大卫和史蒂芬分手了？”我又是一惊。
“嗯。大卫去法国了，史蒂芬还在英国。”
短短四年，很多事已经是沧海桑田。有人修成正果，有人分道扬镳。
我心里感叹，本来我一直很看好大卫和史蒂芬的感情，反而觉得Swancy风流成性，和竹内隆走不长远，没想到事实恰恰相反。感情这种事就是这样，旁观者的判断永远抵不过老天爷的安排。
听到大家陆陆续续都有了归宿，我心中开心之余也是微微伤感。似乎别人的幸福都来得很容易，换了我却屡屡受挫。
幸好我遇到了初初，现在离获得幸福的那一天也已经很近了。
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神游，直到我听见赵海北的声音“你呢”，才回过神来。
“什么？”我呆了一下。
“你呢？”赵海北盯着我的眼睛，轻声问：“你结婚了吗？”
我心里没来由地扑腾一跳。看着他直勾勾的目光，我胸口像有什么东西塞着一样，非常的不舒服。
“还没有。”
他嘴唇轻轻一动。我赶紧说：“不过快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赵海北的眼神飞快地黯淡了一下———稍纵即逝。
“什么时候？”他问我。
“下个月吧。”
“嗯。”他低下头拨弄西裤上的纹理，很久都没有再说话。
我觉得这气氛实在难受，就问了他一嘴：“你结婚了吗？”
他抬起头看看我，苦笑说：“我这样子还有谁肯跟我结婚。”
我不知该说什么。赵海北站起来说：“时间差不多了，我要走了。”
说完他好像要逃离我的房间一样，迈开大步往外走。我不知怎么想的，也下意识跟他走了出去。
走到门口，他突然转过身来，我脚步没刹住，我们两个的脸一下子凑得很近。他的睫毛，他的额发，甚至他温热的鼻息，都可以感知得一清二楚。
我心里一慌，忍不住朝后退了半步。
他扶着门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片刻后才说：“张羽，那篇文章，我还是希望能提前看一下。但是如果你实在不方便，我也不勉强你，我相信你的专业。”
我被他语气里的真诚弄得不知所措，只能“嗯”一声回答。
赵海北眼睛里的落寞这时已经是非常明显。在沉默不语地看了我很久后，他的嘴唇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出来时却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走了。”
说完他转过身子，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我看着他高高的身影越走越远，直到拐弯处消失不见，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但松完气以后，又有一种更绵长细腻的情绪渗出来，就像下过雨后空气里那种潮湿的感觉。我也分不清是难过，解气，惆怅，或者仅仅是如释重负。
我在门口梦游似地站了好一会。直到感觉有点冷，才迷迷糊糊地回房间休息去了。
**
第二天中午我飞回北京，在回去的路上把稿子赶了出来。写完以后，我还是把文章发给了Lily，让她转给赵海北看。
没多久她就传信给我，赵海北一个字也没改。
回到北京以后，我的生活重点就放在和初初的婚礼上。婚礼的准备工作已经都差不多了，我和初初开始着手拟定婚礼的宾客名单。
因为婚礼的规模不大，我们只请了最亲密的亲朋好友。尤其是我这边，大部分同学都在世界各地，所以只请了单位里交好的同事和几个大学室友。这次采访活动里认识的霍记者，我也顺便邀请他过来。
在我发请柬的前夕，有个意想不到的人突然联系我———郭师兄。
本来我已经把这个人差不多忘记了，因为自从在那次清华校友会见过他一次以后，大家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但是他突然加我微信，问我最近怎么样。
我和他聊了几句。原来他已经辞去了金融的工作，转到一个音乐剧团里当导演。最近他导的一个戏在全球巡演，马上就要来北京演出。他说到时候送我两张票，让我去给他捧场。
我自然是乐意的，又顺便问他有没有时间来参加我的婚礼。
我本来只是随口一说，谁知他一口就答应下来，就好像等着我邀请他似的。我只好把他的名字也放进宾客邀请名单里。
这段时间还有一件小事，就是Lily磨着问我要地址，说海洋航空要送我一件小礼品。本来我不愿意收，但她不断给我打电话，我最后被她烦得不行，只能答应。
因为礼品寄到单位不方便，我就把家里的地址发给她，她这才满意地放过我。
**
婚礼的前一个礼拜，老蒋突然派我去云南出差，再加上之前他派给我的那个选题，我的生活突然变得很忙，每天只能挤一点点时间出来准备婚礼，大部分琐碎的事都交给我爸和初初去打理。
到婚礼那天，我一大早就赶去初初那边接亲。陈思涵是初初的伴娘，这小妮子给我设置了一大堆考验，什么撕腿毛，生吃柠檬，冰块取钥匙，指压板...
我怀疑网上能查到的损招这位小姐都用在了我身上。折腾到最后男的都趴下了，幸亏初初心疼我替我求情，陈思涵才算放过我。
接完亲，我和初初又马不停蹄赶到婚礼现场迎宾。到下午三四点，宾客陆陆续续赶到。我单位的同事，老蒋，许狗，小小和可琳他们都来了。
老蒋穿一身黑色西服，据他说是为了我专门去买的。我虽然知道他是瞎扯淡，但是听了心里还是热乎乎的，赶紧请他们先去宴会厅里坐。
没过多久霍记者也来了，出乎我意料的是他把王记者也带上了。更出乎我意料的是这两似乎已经好上了。缘分是真他妈奇妙。
招呼客人的过程中，我看初初偶尔会露出疲惫的神色。这些天她一直东奔西走，休息肯定休息不好。
我悄悄在她耳边说：“等会有人来我来招呼，你不用多说话，省点力气。”
她转头温柔地笑笑，在我手上捏一下说：“没关系的。”
她忍受疲劳还想着安慰我，我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愧疚，忍不住紧紧回牵她的手。我两牵着好一会，直到手都热乎乎了，才悄悄地分开。
**
迎宾迎到下午五点多，一个穿银灰色西装的男人走进大厅。一进来我就看见他朝我挥手，我也从那头极有范儿的灰色头发上认出了他。
“郭师兄！”我冲他喊一声。
“张羽！恭喜恭喜！”郭师兄走过来，在我手上紧紧握了一下，一边握一边把手伸进西服口袋里，从里面掏出来两个红包，直接塞到我手里。
我拿到他的红包愣了一下。一是因为他有两个红包，二是因为其中一个红包特别厚，摸在手里像块小砖头。
我忍不住询问：“郭师兄，这是...”
郭师兄笑着拍拍我的肩膀，指着两个红包说：“这个（薄的那个）是我的，这个是海北让我给你的，我的没有他的多，不好意思哈哈...”
我大惊失色，赶紧把那个厚的红包还给他：“我怎么能拿他的红包，他人都没有来，不行不行...”
郭师兄叫道：“哎哎哎，我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要还直接还给他，不要还给我。”
我没有办法，只好暂时把红包收下。郭师兄笑着说：“这里面都是英镑，我还来不及兑换，你自己去银行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