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郁的夜色中，唯独余下了漫天的星辰，闪烁着恒星折来的光。

明明已经快要到了结局的时刻，但聂云筝并没有任何的轻松的感觉。

她总觉得，现在还有些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譬如之前找到的印章。

在送往联邦首脑的信件上，她没有签下聂教授的名字，而只是盖了个章，所以才没有被聂教授取而代之。

还有一些地方，她明白自己的认知遭到了篡改，所以暂时搁置了想法。

但至少，现在要去找到司念念。

她暂时未破解出司念念的名字代表着什么实验动物，但估计她是特别的。

因为‘蓝萤’已经把大部分的实验动物都聚集在一起了，而那些怪物化的动物中，并没有司念念的身影。

果然，在莫之效的墓碑前，司念念正装扮得体，像参与一场葬礼，黑色的礼服包裹着她不甚纤弱的躯体。

她戴着纯黑色的纱，唇上点着深红色的口红，略施薄妆，身上点了些清淡的香水，遮掩了散不去的血腥味。

聂云筝走到了她的身旁。

司念念哭过了，脸上的妆容却也没有变花。

她深深叹了口气，侧目看向聂云筝，“阿筝，对不起，我欺骗了你，但是请你原谅我。”

她轻轻拂过自己的小腹，聂云筝惊讶地看见司念念腹部的礼服下，是一道极长的、淋漓着鲜血的伤口，这伤口似乎是从内部破开，表层的皮肤向外反转着，卷了道边，此时，大量的肉芽组织相互黏连着，才让她的肠子和内脏没有从里面溢出来。

“我快死了。”司念念冷静而淡然地看向聂云筝。“但我不会责怪我的孩子。”

她的身体倚靠在莫之效的墓碑上，左手抚摸着这块石质的墓碑，纯黑的丝质手套摩挲着它，像未曾生离死别一样，深含着爱意地望着它。

“我其实之前就怀孕了。”她看向聂云筝，“为了我自己的本性......”

司念念顿了顿，“你可能会觉得有些离奇，但这里的所有研究员，除了你之外，其实都只是一些用来研究的动物而已。”

她继续说道，“因为我的本性，我的兽性，莫之效是我杀的。我很爱他，他也如此爱我，因而为了我们的孩子，他自愿死去。在吃下了他的部分身体后，我积攒够了养育我的孩子的养分。”

“所以我会阻止你，阻止你剖出我的孩子。”她眼中的泪光闪烁，几乎快要滴落的眼泪蓄在眼眶里，淹没了她眸子中的感情。“但我知道，作为这里的研究员，我一定也被注射了‘陨石’中提取的东西。我一定会变成我自己认不出的样子。”

“至于我的孩子。”她扯出一个凄惨的微笑，左手又抚摸着右手环抱着的包裹。“原来所有的异变都只在他的身上体现了。”

聂云筝此时才注意到，司念念右手中，正揽着一个襁褓，内里，是半个巴掌大小的一个灰白色的死婴。

她惊愕地掩口，“是他做的吗？”

“是，也不是。”司念念道，“我的孩子意识到，他在夺取我的营养，在偷取我的生命，所以他选择离开我的子宫，想要让我好好地活下去。”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在剖离我的身体后，我会因为失血休克而死，他如此的爱我，但却不知道，这样会害死我。在他离开我的子宫后，他才发现我快要因他而死，所以他把自己身上的‘永生’基因给了我，让我继续活了下去。”

聂云筝突然意识到了，司念念这个名字的意思。

司念念，丝黏黏。

她的原型，是黑寡妇蜘蛛。

难怪她背后会纹着火焰般的花纹，难怪会故意去吃下莫之效的尸体，难怪她的孩子如此早就可以出生。

可是黑寡妇蜘蛛是卵生的，为什么会剖开她的身体？

应该是认知修改的作用吧。

但总归，蜘蛛的后代会想要吞噬父母辈的血肉，从而让自己的生命延续下去。

为什么，司念念腹中的孩子，如此早的成熟，并且宁可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让司念念活下去呢？

她转头看向了静静等待在一旁的‘蓝萤’。

所有的永生基因，似乎都与‘蓝萤’相关，只是不知道这样的‘永生’基因是从初次的‘陨石’中提取的，还是从‘蓝萤’的体内提取的。

司念念抱着婴尸，沉默了片刻。

“如果可以，我宁可让我的孩子活下去。”司念念眼中的泪水成串地落下，“最终莫之效牺牲了自己，我也牺牲了自己，却也没有留下什么东西。一切都只是徒然。”

她从口袋中取出了一个U盘。

这个U盘在这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这里面，是我和老莫所有的研究成果，等我死去，希望你能够把它带走，让它发挥最后的作用。”

司念念没有把任何的目光留给‘蓝萤’，对这个一切的罪孽的根源之一——佐雅塔第二研究院最重要的研究成果——没有多留下一点的关注。

她始终望着聂云筝。

像是看着遥不可及的未来。

聂云筝接过了她手中的那个U盘，将它放进了自己的口袋中，将自己心中的那句话吞了下去。

这一切，本就是毫无意义的。

她猜到了自己的身份，却不知道，这里的一切，其实都是虚假的。

所有的实验，所有的实验，都是在为了‘永生’基因而做的。

之所以将所有的研究员的认知修改成人类，并不是为了多获得一些研究成果，而是因为‘永生’基因是为了用在人身上。

研究员又不是人，有什么用呢。

但她没有打破司念念的幻想，而是认真地对她说道，“会的，我会将它用在它需要去的地方的。”

司念念苦笑着点点头，似乎是仍旧留恋着这个世界。

她仰起头，留下了一个灿然绚丽的笑容。

“可惜还是没有机会见到真正的溪流。”

“好喜欢这个世界啊，我也好喜欢这个世界的你啊。”

劣化的‘永生’基因的力量总归是有限的，在让她的生命延续了短暂的数小时后，终于走到了尽头。

司念念的血色开始渐渐褪去。

本就极为白皙的脸上开始变得更为苍白，涂了红色的唇膏也无法让她的唇色带有一点点的生命力。

她的身体开始发抖。

快要跌倒。

十二点的钟声突然在上空响起。

咚！咚！咚！

十二道沉闷而凝重的声响，像是教堂中的丧钟，击破了整个佐雅塔第二研究院上空的宁静。

‘蓝萤’小心翼翼地靠近聂云筝，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

聂云筝想要去扶住快要倒下的司念念。

正在这时，天空中突然闪过一道照彻天空的探照灯光。

一艘小型的直升飞机出现在了天空之上。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一把能量武器已经顶在了聂云筝的头上。

聂云筝正待反抗，投鼠忌器的‘蓝萤’怕伤害到聂云筝，丝毫不敢乱动。

一个全身武装的男性特工直接在他的背后注射了一针二十倍强度的镇静药物，让他直直地躺倒在了地上。

聂云筝大惊失色。

“不愧是我们最厉害的聂云筝。”顶着她太阳穴的能量武器发出了一道红色的光，原来并不是一个武器，而只是一个玩具罢了。

那个顶着他脑袋的男人似乎是认识她，从右边裤袋中取出了一支针剂，递给了聂云筝，见她不动，就自己拿了回来，帮助聂云筝在三角肌上肌注了这支药剂。

“嘿，聂云筝，这是认知修正剂，这几天辛苦你了。”男人把针管收好，想了想又递给了聂云筝，“这是最新款，你可以看看这个针管，这里面有数据流的说明书，点开放在耳边就能听了。”

男人没有再继续解释些什么，而是准备回收这边的研究结果，一边还赞叹着，“厉害了，居然不仅回收了‘蓝萤’，还搞到了这个。”

聂云筝看着认知修正后的莫之效的坟墓。

墓石上卧着个半人多高的纯白色的蜘蛛，那蜘蛛背后有着如同燃烧一般的花纹，凑近看会被灼烧一般绚烂。

那是司念念。

和她没有来得及取名字的孩子。

但蜘蛛的身体依旧有着轻缓的起伏，让人觉得她没有彻底死去。

“没想到‘永生’基因居然真的能够让濒死的生物延续生命，而且这是第一个没有被劣化的研究对象。”男人不断地自言自语着，手里却立刻从手环中呼出联络工具，“快点，快拿维生舱来，这里有一个成功的样本。”

“这次首脑肯定得给你加工资，到时候，别说佐雅塔第一研究院，就算是上研究院，说不定你都能进去，太好了。”男人见聂云筝没有动，喜不自胜地过去给了她一拳，“到时候可得请我喝酒。”

聂云筝只是盯着昏睡着的‘蓝萤’，没有多说些什么。

她的右手不断地刺痛着。

心脏压榨一般地痛着，几乎是在指甲中留一根牙签，然后重重地戳在墙上一样的，撕裂的剧痛。

她不太清楚，这种痛楚是因为司念念，还是因为‘蓝萤’，又或者是兼而有之。

但如今，整个佐雅塔第二研究院已经被‘永生’基因彻底地感染，所有的研究员都变成了怪物，这里的利用价值已经完全没有了。

她望向周围的一切。

这里已经变成赛博朋克风格的研究院，那个千禧年左右风格的研究院已经随着司念念的死去，一同消逝了。

在她来到佐雅塔第二研究院的第七天，这里失去了所有的利用价值，被安乐天使，彻底封锁了起来。

可是，这也只是她待在这里的第七天。

一个太过匆匆的，如此无力的，第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