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太医院。
里边儿连起一片烛火幽幽。来来往往的太医们戴着白面罩,忙得焦头烂额,那一摞医书被随意摆放在长桌上,笔墨纸砚被无意碰撒落了一地,一片狼藉。
大齐一夜之间被瘟疫席卷,遍布满地皆是染疫之人。
“哎呀!哎呀!到底找着了吗?”
说话的,是太医院首席汪盈。他的头发散乱不成样儿,衣衫半解着,手中还捏着一本医书。
汪盈看着眼前的乱象,哀叹连连。不怪他毛躁不安,这瘟疫爆发得突然,打得整个太医院措手不及,尤其是出门采买的宫婢,从京都城中沾染了病,竟一传十,十传百,现如今,宫里已然有数百人皆得这疫病,上吐下泻,身上起疹,没落一处好!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很快,皇帝晓得了,又连夜急诏,让太医院的,尽快研制出治愈的良药。
可汪盈这些太医,哪里见过这等迅猛的灾祸,连连试了不知多少药方,皆无用!他心里着急,连嘴上也因太上火而燎了泡,可依旧无人可解现下的窘境。
“汪大人,汪大人!”
蓦地,从这堆杂乱中冲出个年轻的人影来。
是汪盈的小徒弟杜一方。只见他拎着一卷儿发黄卷边的医书,神色急切,小跑到汪盈跟前儿,道:“找着了!这样的病例,在,在元启年间亦发生过!”
汪盈欣喜,忙不迭地上了前,接住杜一方递来的书籍。
“元启年间,横生变故,疫病肆虐,病状如下......”
汪盈读得很快,他身前的十几太医,皆屏气凝神地期待他念着那救世药方。
“......东魁,七言,绛梳花,榆......”
“榆......?”
汪盈顿住,底气也不复方才那般十足,他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久久的沉寂。众人皆盯着汪盈,不说话。
“首席,怎的不继续说了?”
杜一方按耐不住,问着。
汪盈的眼底希冀转成忽明忽灭的烛光,他望着手中残页,呼吸也随之急促起来。
“不成。这......”汪盈抬起头,看向眼前的众人,“完了,残了,这是残页!”
不过刹那,太医们都涌上了前,反反复复看着书页,想探究出些什么。
“榆,光是榆字开头的草药,那可是多得数不完,这当如何找?更何况......这本身便已有十几种药材混杂!”
“这药性相生相克,如何试来?!!!”
宸王府内,灯火通明。
奉康守在主屋外,陆行安指尖不断敲击着玉石金桌,他手侧的金兰低垂着。
心中悸动,他折下一枝馥郁,在手中把玩。
陆行安心里其实早已一团乱麻。他现在出不了宸王府,怕是如今的王府外早已布满了太子陆兴和的眼线。
“主子!”
奉康贴着门缝儿,朝里唤着,手中拽着一张信鸽传来的信笺。
“什么事儿?进来说。”
陆行安刚答完,奉康便做鬼似地,悄摸着,推开门进了屋。
“主子,外头来信了。”
奉康低声,凑近了些,将手中信笺呈到陆行安的面前。
放下那枝兰,陆行安接过那封卷皱的信,撑开来。
“城中疫病霍乱,且行安康。”
这歪歪扭扭的字迹,一瞧便知是元筠那厮的。他自然没那么好心让陆行安多多保重,这信的含义,是在点陆行安护好聂昭昭,别叫救他心上人的医师有个什么闪失。
城中疫病。陆行安想着,将这封信折好,让奉康收起去。
他思忖良久,终下定了决心般,站起了身,朝着奉康道:“去宫中。”
“面圣。”
“主子,可是咱们明日就启程了呀。”
沁阳殿内,陆衡捏着那一本本奏折,只觉得额头青筋直跳,这些个奏折上边儿上奏的无一不是快马加鞭而来的瘟疫消息。个个诉苦,个个诉难,陆衡又急又气,干脆将它们都丢弃至榻边,不想去管。
“李荣昭!”
“李荣昭!!!”
陆衡喊得烦躁不耐,不大一会儿,他的贴身大太监李荣昭闻声从殿外头赶来。
“陛下,陛下,有何吩咐?”
李荣昭战战兢兢地站在陆衡跟前,问。
“太医院那边儿,可有好消息?”
陆衡说罢,只见李荣昭一滞,随后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磨蹭什么?快说!”陆衡愠怒,支起身子,看向李荣昭。
倏忽,李荣昭跪在这个帝王面前,身形因承受不住此等怒火而颤抖起来。
陆衡皱了眉,斜睨着李荣昭,最后只是摆了摆手,道:“没有,是吧?”
李荣昭点头。
“没有......”
“哼,好一个没有......!!!”
杯盏碎裂的声音混合着书本落地的噪声,响彻在沁阳殿内。
陆衡将一切的怒意都发泄在了手边。他撑着案几的边缘,闭了闭眼,沉了声:“朕是养了一群废物吗?!”
李荣昭匍匐在地,不敢逾矩半句。
“滚!!!”
似是得到恩典般,陆衡的话音刚落,李荣昭连滚带爬地弯着身子,朝殿外边儿跑去。
他跑得着急,正正撞上迎面走来的陆行安。
“李公公?”
陆行安先声,上前去,扶住跌跌撞撞的李荣昭。
逃也似的宦官这才抬眼,先是惊愕,后才发现自己失仪,忙跪了下去,道:“奴才参见宸王殿下。”
他被陆行安扶起,又道:“殿下这是,要面见陛下?”
“是。还劳烦公公通传。”
“不可不可!”
李荣昭闻言摆手阻止。现下陆衡的狂态,陆行安这一去必是要被牵连。这孩子也算是他李荣昭跟前儿长大的,他说什么也得将陆行安看全乎了,也算给在天有灵的康太妃一个交代。
“为何?”陆行安并不打算作罢,想绕过李荣昭,“我真的有重要的事儿同父皇说。”
“恕老奴斗胆问一嘴,殿下今儿来,可是关于那个聂昭昭?”
陆行安沉了声,道:“公公,您让我进去吧。”
“不光是为了聂昭昭。”
陆行安说罢,别开了李荣昭,径直朝着沁阳殿走去。
陆衡渡步在殿内,烦躁与不安充斥在他的心头,闷着。这一个月来,他总是这般,但凡有任何不顺意的,便怒上心头,也不知究竟是怎的。让太医来看了,都说只是疲乏不堪罢了,多歇歇便能好。
可这崇山叠嶂般的事儿蜂拥而至,叫他如何歇?
思及此,陆衡不住摁动着隐隐胀痛的额头。
“父皇。”
陆行安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儿臣,参见父皇。”
陆衡放下手,凝视着跪在他沁阳殿外行礼的陆行安。他走近了些,压下心中的不快,问:“老三?”
“你怎的来了?明日护盐的队伍便当启程,你此时进宫?”
寓意何为的话,陆衡没说,只是静静观察着陆行安的动作。
“父皇,行安听闻京中疫病肆虐,特来解父皇之忧。”
陆行安说得自如,走这步棋,也是临时起意,他也在赌,赌陆衡此刻的焦灼。
“你?你有何计策?”
陆行安仰起脸,顶着陆衡狐疑的目光,道:“聂昭昭。”
果然,陆行安的话语刚落在沁阳殿的周遭处,陆衡的希望的神情,变得颓靡,再成奚落。
“你来,就是同朕来讨一个女人?”
“父皇,容儿臣一言。她会医术,必能解忧。”
“这满太医院都没法儿的事儿,她一个小丫头,能做些什么?”陆衡的声音很冷,他眼中闪过几分失望,手指向陆行安,“我看你真是昏头了!”
“若我说,聂昭昭,她是鬼医第十一代医女季亭的女儿呢?”
陆行安的声音不大,却若惊雷炸开。
鬼医世家,陆衡自然是知道的。当年鬼医医女季亭,便是凭借一手高超医术,将重伤的他和康妃康歆从生死边缘拉回来的。
陆衡怎么会不知道?
可是季亭隐世,蒸发于人间,了无踪迹。
“儿臣派手下的人查找了很久,又加以这些时日的了解,鬼医季亭的的确确嫁给了聂昭昭的父亲,也就是杀害了萧相的聂文泉。”
“你是说,聂昭昭......”
“是。”
陆衡讶然。
殿外的风带起一阵淅淅沥沥的小雨,倾洒在片朱色彩漆间。
炉香被吹散了去,留下一点馨香。
陆衡沉吟了片刻,道:“传朕口谕,让聂昭昭入宫,若是这药研制好了,她将功折罪,若是研制不出来......”
“那便是永生囚禁。”
牢中漆黑,只有些许光亮照映其间。
不多时,从远处走来几个狱卒,以及,陆行安。
聂昭昭有些愣神,起身朝着陆行安走去,问道:“你不应该准备明日启程吗?”
陆行安不语。随即他旁边的狱卒上前,将这铁铸的牢房大门给打开了来。聂昭昭惊骇,说什么也不肯上前一步。
“不是说好了,咱们不冒险吗!”
她误会了,以为是要劫狱。陆行安挑眉,这才悠悠然地开口:“这是正大光明地从里头出来。”
“父皇许你无罪。”
“但,聂昭昭,你必须入宫,研制出疫病的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