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04:21,我准时睁开眼睛。
黑色液体抵挡住巴基砸向地板的拳头,又熟练地固定起他的身体。
这已经是第四次了。
别人做噩梦顶多摔下床,他做噩梦直接拆家。
熬过最初的手忙脚乱后,我和毒液都习惯了每天凌晨来上这么一回。
前几天他都是折腾几秒就睡了,我本以为今天也是一样,结果两分钟过去,巴基非但没有安静的苗头,挣扎的幅度还越来越大起来。
周围黑漆漆的,我啥也看不见,只能不抱什么希望地喊他,“嘿,醒醒。”
果然没醒。
头疼地拍了拍脑袋,我翻身下床用更多黑色液体黏住他,最后干脆整个人都趴到他身上压着。
一般来说,这样压在一个超级大帅哥身上,我就算嘴角没有咧到耳根,也应该会偷偷暗爽。
如果现在不是凌晨四点的话。
好在随着时间流逝,巴基的动作逐渐变弱,剧烈的喘息也变得缓慢,最终平稳下来。
我特意等了一会儿,确定他不会再搞事情后,收回毒液爬到床上继续睡。
温暖的被窝很快勾起我的睡意,意识陷入黑暗前一秒,房间里响起了巴基沙哑的嗓音。
“我掉下了火车。”
“……”
完蛋,这种时候应该说什么?
我闭着眼睛,脑子里疯狂思考着对策。
‘别担心了那只是个梦’?
不行,这样像是在哄小孩。
‘梦都是相反的早点睡吧’?
有点太敷衍了,得更加真诚一些。
‘再不睡,明天马粪没人铲会很麻烦’?
这是实话,但不太适合现在的气氛。
今晚做的噩梦大概真的很可怕,在我纠结于自己的发言时,巴基依旧如同自言自语般低声讲述着梦魇,“我看见了,他们就在外面。”
“那些人,苏联人,把我的脑子弄得一团糟。”
“我不想动手,但是我停不下来。”
“是我的错,我知道的。”
“所有的事情,我都……”
外头呜咽的风声吹散了他后半段话,我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好像真的感觉到刺骨的寒风正顺着窗缝吹进来。
也许是意识到我不是一个好的聆听者,也许是已经讲完了他的梦,巴基没有再说话,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狂风那急骤凌乱的啸鸣声在不断回响。
沉闷的气氛压得人心口难受,实话说,我根本没听懂他在讲啥,但可以感觉到这人现在很沮丧。
“好吧,特工。”
翻身侧躺着看向床边,视线范围内还是乌漆麻黑的,我只好估摸着对准他脑袋的位置说道,“我不是神父,没办法替上帝原谅你,所以如果你是在后悔曾经做过的错事,最好还是自己去把它弥补回来。”
“弥补?”巴基轻咬这个词汇,好像在问我,又好像是在问其他什么人,“怎么弥补?”
“我不知道,这取决于你到底干了什么。”我把被子往上提了提,盖住冷飕飕的脖子,“偷了东西就还回去,打了人就赔医疗费,虽说不一定能得到对方的原谅,但至少能让你好受点。”
他沉默了一会儿,“我杀了人,很多人。”
我呆。
这是可以告诉我的吗??
但忏悔者本人并不觉得有什么隐瞒的必要,继续说道,“为了任务,我的脑子里只有这件事,只要牵扯到任务目标,不管是否无辜都必须被消灭。”
“男人、女人、孩子,他们都死在了我手里。”
“那么多的任务,那么多的人。”
“我该怎么弥补过错?我能怎么弥补过错?”
讲述起这些事情,他的声音也泛着苦涩的意味,听得我都有些难过了。
我当然知道他是个好人。
呆在农场的这五天里,除了每日分配的农务外,巴基还用空闲的时间帮忙修补了谷仓屋顶的破洞,救助了三头感染结膜炎的绵羊,甚至把围着农场一圈的木头栅栏都翻新重装了一遍。
对于哈迪斯夫妇或者我的求助也几乎没有拒绝过,不管是搬东西还是干累活,他把能做的事情都做了。
“那并不是出自你的本意。”我忍不住安慰道,“你没必要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是我的错。”
巴基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固执地呢喃自语,他望着虚空,恍若在黑暗中看见了梦里的一双双眼睛。
在真正回想起那些记忆之后,无辜者的血液仿佛实质性地化作尖刀刺入他的胸腔,痛苦和愧疚几乎在瞬间就淹没了他。
“我永远也偿还不了这些血债。”
“……”
屋外鬼哭狼嚎的风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死一样的寂静又在房间里蔓延。
真要让他以这句话为结尾,结束这次谈话的话,别说他了,我大概率也要承受起莫名其妙的内心煎熬。
啊啊啊受不了!
我干脆一个翻身滚下床,卷着棉被一起跌到他身上,成功使用物理攻击打断了他自我审判的精神折磨。
“不要再消沉下去了,巴恩斯特工。”
“就算一辈子都沉浸在过去,你也改变不了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死者已逝,但他们总会有亲人和未完成的理想。”
“你不是想要去弥补过错吗?”我蛄蛹着凑近,试图看清他的脸,“那就去帮助那些活下来的人,告诉他们真相。”
“如果你不敢的话,我也可以帮你一把。”
四周依旧是一片漆黑,我好像看见了他的眼睛,又好像没看见。
有一点点气流喷洒在我脸侧部位,巴基的声音在我前方响起,“你要怎么帮我?”
原来嘴巴在这边,我后退了点,故意说道,“直接把你五花大绑捆起来,丢到他们面前。”
毒液配合着伸出来,展示自己这几天晚上练出来的捆绑技能。
【你和他们道歉,他们就会原谅你】
巴基没有反抗,待着不动让它捆,“你想的太理想化了。”
“你说得对。”我也赞同这一点,从被子卷里伸出手把黏液捞回来,“要想取得所有人的原谅确实不容易。”
【他们不原谅你】
毒液思考着后续。
【我们可以把他们全都吃了】
“不可以。”
【如果他们攻击你,我们就可以吃了他们】
“那也不可以。”
【只吃脑袋】
“吃哪儿都不行!”
我和毒液的这段插科打诨成功缓和了气氛,巴基总算不再自怜自艾,起身把我连着被子卷一起放回床上。
他沉默片刻,问出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
“它什么时候才会停下?”
嗯?毒液不是已经被我揪回来了吗?
我眨眨眼睛,“你指的是什么?”
“那些……算了。”他话题一转,房间里明明一点亮光都看不见,他却能准确无误地找到我的脑袋,轻轻拍了一下,“别叫我特工,我们不是特工。”
我往被子里缩了缩,“哦。”
“也不是时间警察。”
“……哦。”
这句话落下,就再也没有其他动静传来,我偷摸看了眼,不确定他有没有躺下。
还说自己不是特工,这走路都没声儿的。
被人这样薛定谔的盯着,我心里没底根本睡不着。
艰难忍耐五分钟,我悄悄伸手摸索过去,想确认床边到底有人没人。
结果还没摸到什么,手先被握住了。
他还真站那儿盯着我啊?!
巴基用的是原装右手,外头明明冷得要死,但他的掌心却跟个暖手宝一样散发着热量。
我感觉挺暖和的,一时间也没想着去挣脱开,反倒是他先放手了。
“谢谢。”他似乎在斟酌着用词,“不只是这件事,还有之前所有的一切。”
结合他最初的口头描述和毒液读取记忆时闪现的画面来看,我确实帮了他不少忙。
但我没想到会有这么正经的道谢场面啊!
看不清巴基的脸,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啥表情,我没办法从他平静的口吻中判断出具体情绪,只能干巴巴地说了句,“哈哈,老兄,别客气,谁让我们是一伙儿的呢?”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我是伪人吗?说得跟个人机AI似的。
巴基大概也看出我不擅长应付这种事情,没有再说那些漂亮话,转身朝着外头走去。
听见他刻意发出的脚步声,我有些莫名,“你去哪儿?”
“去给那些羊换药。”
关门声响起,脚步彻底消失了。
【我知道了】
毒液想到了新的名头,迫不及待和我分享。
【我们是玩弄时间的人,来自遥远的异空间,拥有常人无法想象的巨大力量,其他人都称呼我们为时空旅行人,但我们真正的名字是——】
【致命守护者·毒液】
我默默掖了掖被角,闭上了眼睛。
睡觉吧致命守护者,明天还要早起铲马粪。
【……】
我不确定自己的话是否有开解到他,总之经过这次深入谈话,巴基每晚被梦魇缠身时的应激反应小了许多。
有几次我甚至都没被惊醒,直接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这样的日子又过去五天,我终于厌烦了日复一日地铲马粪,举着工具和巴基互换工作,清理羊屎去了。
【为什么动物会有这么多屎】
毒液吐槽几句,扭头和我商量着能不能再去一趟树林,上次去的时候一只鸟也没看见,今天天气稍微好一些,他还想去碰碰运气。
我心思根本不在他身上,抓起一只崭新的小羊羔rua毛,随口打发道,“等会儿再说。”
毒液把铲子一丢。
【你认真点,我在和你说正事】
我头也不抬,“嗯嗯。”
【你都不看着我】
继续头也不抬,“我在看着你啊。”
毒液被我这幅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模样气到了,在四面八方干苦力活的黏液们通通罢工,把我怀里的羊羔揪出来丢到一边,自己钻了进来。
【看着我说话,苏珊】
“哇!”我反应夸张地捏住鼻子,后退几步远离它,“好臭啊,你身上有一股羊屎味!”
【我臭?】
毒液跟个河豚似的膨胀了一倍,指着刚刚我抱在怀里的那只羊羔大吼大叫起来。
【它肚子里都是屎,你都不说它臭!还抱着它那么久!】
我急忙去捂住羊羔的耳朵,“当着孩子的面胡说什么呢!”
【什么孩子!它就是造粪机!】
黏液张牙舞爪地挥舞过来,一把抢走羊羔丢得远远的。
他炸毛的样子实在太有意思了,我还想继续说几句话逗他,却突然心里一激灵,感觉到一丝似有若无的窥探。
扭头向着那个地方看去,却只有挨挨挤挤的绵羊们在咩咩叫。
错觉吗?
【你又在看什么?】
毒液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嫌弃地对那些绵羊指指点点。
【小羊装小屎,大羊装大粪】
“……好了,不要再说屎了。”
我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带着他去树林里瞎玩了一下午。
鸟没找到,倒是抓到了一只野兔。
这兔子比羊圈里新生的羊羔还要白,我抱着它爱不释手rua了半天,就算被毒液嘀咕一路“这种长耳朵奇形怪状的生物有什么好摸的”也不放开。
赶在天黑前跑回农场,拿干草叉哐哐哐喂完绵羊,我带着雪白的野兔找到哈迪斯夫妇。
“你从哪儿找到的?”哈迪斯先生惊奇不已,拿出老年机咔嚓咔嚓拍了几张照片,“这些兔子跑得很快,我从来没抓到过一只。”
“我捡来的。”我含糊其辞略过这一点,指着手里蹬腿的野兔询问,“你看看这能养活吗?”
哈迪斯先生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养兔子?”
“亲爱的,我们不养兔子。”温妮太太菜刀都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