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出离婚的是钟望城。
他已经有快一年没在家里住,他住在另外的房子里,除非有重要的事才会过来,从不留宿,而白书玉也不会准他留宿。
他们的婚姻早已名存实亡,早在钟律的死之前。钟斯与都看在眼里,明明他们早有问题,孩子只是借口,好像大人只要有了孩子,就可以把人生的也一切问题甩锅给孩子。
所以小时候他们工作不顺,就把他甩回老家。
现在想离婚了,就拿钟律做借口,他们互相攻击,在婚姻中累积了二十多年的怨怼都发泄出来。
“我们以前把你放到老家,是因为工作忙,那也是为了你好。”
“你哥哥不在了,你妈也疯了,这个家哪里还像个家?离了也好,这样你妈也轻松一点。”
“爸爸也不想这样,我也有难处,我一回家就会想到你哥……”
他们总有说不完的漂亮话。
而他却不耐烦听。
半年前他们第一次闹离婚,白书玉也是这样,把东西砸了一地,电视机摔了,墙上的挂画摘下来摔了,大白天,闹得邻居都报了警。
钟斯与看了只觉得好笑,不知道要是钟律看到这一出会作何感想。
又或许有他在,钟望城和白书玉不会闹成这样,就算要离婚,他们也会和钟律商量,然后体面地安静地结束关系。
对他们而言,钟律是这个家的稳定剂,可对钟斯与而言,他只是哥哥,仅此而已。
年幼时他突然被送走,长大后又突然被接回来,他对这个家,对这个城市都充满了陌生,所谓的爸爸妈妈,他们连他爱吃什么,对什么过敏都不清楚,要求他能立刻融入家庭,却在各种细节上忽视他。
他只能竖起浑身的刺,攻击一切让他不舒服的存在。
都说他是坏小孩,被养废了,那他就是,这个家不要他,把他当垃圾一样丢掉,他就要把这个家冲散,大家都别想好过。
是钟律把他带离那个家。
他对那两人说:“你们既然管不好他也不想管,那交给我吧。”
他被钟律带走,住进了西砂街。
他被拉回正轨,很艰难,很缓慢地开始适应新的生活。
一切似乎都在慢慢变好。
不像钟望城,钟律的方式更温和,他从不会吼叫,更不会拿身份来压人,没有强行没收他的摩托车钥匙,禁止他去飙车。
他答应过钟律不再骑摩托车。
可是现在钟律死了,他似乎没必要再遵守这个承诺。
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只是有点迷茫了。
在这个家他就是个外人,唯一能说话的,反而是一个相隔时空,不能见面的人。
少年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真奇怪,他干嘛告诉她自己家里的事?他不是那种喜欢倾诉的人。
他们聊天太频繁了,他怀疑自己跟叶言东都没说过那么多话,习惯了她的存在,习惯了和她说话,一不小心把什么都说了。
他皱起眉,嘴角不高兴地拉着。
习惯是很可怕的,曾经他也习惯了哥哥,然而哥哥没了,至于林冬橘,她……
她可以不要死吗?
他不想让她死。
认识一个月了,钟斯与头一回发自真心生出这个念头。
林冬橘还在等他接着说,却没下文了,她也只好沉默,总不能追着人家问,真的假的?你爸妈为什么要离婚?
“那什么。”
她想说点开心的事,没有开心的事,说点不开心的也行。
“我们要开家长会了,真烦人。”
家长会,大概没有学生会喜欢这个“节日”,反正林冬橘不喜欢。
上次月考她成绩还算稳定,成绩只有微微下滑,可在家长眼里,哪怕只下滑一分,那也值得一通念叨。
家长会在下午第三节课后开始,沈芸来参加,林冬橘和杨桃一起,在校门口接到各自的母亲大人,送她们来教室。
沈芸今天穿黑色小西装,格外正式讲究,很迎合家长会的气氛,表情都自动变得严肃了。
“这么乖,是不是怕我骂你?”
林冬橘乖巧地笑:“母亲大人请~”
看着沈芸在她的座位坐下,林冬橘松了口气,杨桃拉着她下楼。
“别看了,越看越紧张,”她说,“你说我们这次能活着回去吗?”
“还好吧,我妈很温柔的。”
食堂旁边的小超市门口全是人,林冬橘和杨桃相视一笑,看来大家都很默契,焦虑了,就来吃,一包不够就来两包。
超市的收款二维码响个没完,老板乐得合不拢嘴。
林冬橘吃着烤肠,是不是抬头看楼上,时刻关注着家长会的动向。
她扫到一班的教室,忽然想到某个人。
他今天怎么样,家里是谁来给他开家长会?父母正在闹离婚,该不会没人来吧。
正想着,他就来了。
“钟斯与?”
“对哎,是他,旁边那个是他爸吗?”
“快看他们长得像不像,我看不清楚。”
“这同款臭脸,说不是父子都没人信,怎么还没开家长会就这样了?”
“钟斯与成绩那么好他爸还不高兴啊,换我爸得乐死……”
林冬橘愣了一下,钟斯与和他爸?她看向前面,在篮球场的旁边,钟斯与和男人正沿着林荫道走过来,他们一前一后,气氛很是压抑。
那就是她在梦里见到的男人。
林冬橘忽然有些恍惚,这种感觉,像是梦里的人走进了现实,格外的割裂。
而在杨桃眼中,却是林冬橘盯着那边的少年,盯得发愣。
她不高兴地抿了抿唇,扯了下林冬橘的衣服:“别看了,我们进去坐着吃。”
林冬橘最后看了眼钟斯与,点点头,和杨桃一起去超市里。
然而堂食区总共只有五张桌子,早就没空位了。
杨桃看见一个熟悉的后脑勺,她挽住林冬橘正要走,那脑袋转过来,见到杨桃,眼睛一亮,站起来招呼她们:“杨桃!来这边坐!”
她翻了个白眼,才不想去。
林冬橘看她不情愿的小表情,偷笑了一下,也打算走。
叶言东却已经拉着同桌另一个男生站起来,朝她们热情的笑:“快来坐,正好,社团有点事跟你们商量商量。”
他笑起来一口白牙,特别像林冬橘邻居那只大金毛,见人就摇尾巴,见人就要人摸头,不摸不让走,热情到让人无法拒绝。
这下真是不坐都不行了。
“社团什么事?”杨桃狐疑,“你该不会框我们吧?”
叶言东:“我是那种人吗?城东游乐场这周末新开了几个鬼屋,学生卡能打七折,怎么样,你们想去吗?”
“必须去吗?”林冬橘看了眼杨桃,她是没问题,可杨桃肯定害怕。
杨桃:“是啊,非得去吗?干嘛问我们。”
叶言东煞有介事:“当然,我们可是一个民主公开公正的社团,不是一言堂……”
他说得越是正经,林冬橘看他就越不正经,只要有他在,就永远不会冷场。
林冬橘一直很好奇,叶言东这么阳间的孩子,怎么跟钟斯与成为朋友的?
没头脑和不高兴……对,他们就是这样的组合。
他们平时都聊什么?
她笑着说:“那你不能只问我们,在群里投票吧。”
“你说得太对了。”叶言东拿起手机点了几下,“我叫钟斯与过来,他可是我们社团的积极分子。”
林冬橘差点没把饮料喷出来,她没听错吧?这是有多厚的友情滤镜啊!
杨桃撇撇嘴,她就知道。
她放下吃了一半的零食,拉起林冬橘:“吃饱了,我们走。”
“哎!”叶言东喊了一声。
杨桃回过头瞪了他一眼。
他纳闷地眯起眼睛,怎么了,他刚才是说错什么了吗?
“等等。”林冬橘走到饮料柜前,拿出来一瓶红茶,一瓶椰子水,拿回去放到桌上,对叶言东笑了笑:“谢礼。”
叶言东不客气地拿起红茶拧开瓶盖:“谢了啊。”
接着他瞄了眼在门口站得板正,表情不快的杨桃,“她怎么了了?我哪儿惹她了?”
林冬橘:“没事,不是你。”
杨桃的确不喜欢叶言东,不是那种喜欢,但也绝对不讨厌。
她不开心,或许是因为她。
等找个时间,她得和杨桃好好聊聊。
不是他惹的就好!
叶言东打小就心大,事不往心里过,过了就过了。
他放下红茶,看向另一瓶饮料。
等等,林冬橘怎么给了他两瓶?那这瓶椰子水,该不会是?
过了十几分钟,钟斯与姗姗来迟,在超市门口,叶言东见到他二话不说,先把一瓶饮料扔他怀里。
“猜猜,谁给你买的?”叶言东朝他挤眉弄眼。
钟斯与有点被丑到了,伸手把他的脸推到一边,漫不经心道:“不就是你?”
叶言东呲牙咧嘴揉着脸,“女生!”
钟斯与愣了一下:“林冬橘?”
他几乎是下意识说出这个名字。
可是为什么,他会猜到她?
“没意思,这么快就猜到了,你俩约好的啊?”叶言东想想也是,“对,不然她怎么知道你爱喝这牌子的椰子水?”
他心里压着一股火,烦躁从昨天持续到现在,他正发着低烧,但无人发觉,无人在意,今天钟望城来学校,只是因为白烨要求他来,而他也想跟白烨谈跟白书玉离婚的事。
冰凉的椰子水像是细腻的春雨,浸润整个喉咙,他舒服多了。
「谢谢。」
林冬橘收到钟斯与的消息时,她的手机在杨桃手里,等从洗手间出来,她才看到。
“林林。”
林冬橘的视线还落在屏幕上,她在想要怎么回复,“怎么了?”
杨桃微笑着摇摇头:“没什么,你快回消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