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可是后来小溪小澈出生之后,我就开始变得很害怕,因为你们更像一家人,我好像才是多余的那个,”齐珚被自己小时候的想法蠢笑了,“所以初中那会我也想过是不是谈个恋爱引起一下你们的注意。”
“对不起,我那会太忙了,没想过......”
是真的没想过吗?齐敏突然顿住,其实是想过的,只是刚开始就被身不由己的繁忙打断,而每当看到大女儿笑意盈盈的脸庞时又会自我安慰一切都很好,再继续陷进一派祥和的幸福里,当个偷闲享受的母亲。
“妈我知道的,”齐珚因为刚哭过说话时带着重重的鼻音,她笑了笑,“我那会太幼稚了,所以奶奶说寒暑假想我陪她去H市生活的时候我第一反应想的是让你吃醋,所以我就答应了。”
奶奶是一直陪伴齐珚长大的人,从出生到初中毕业,每年她都会在寒暑假从H市过来陪齐珚住上一段时间,齐珚也喜欢和她一起住,因为她住的地方很漂亮,床特别大,后来齐珚才知道那是高级酒店套房。
奶奶总能满足那些被妈妈拒绝掉的心愿,比如和自己一样高的玩偶,最新版的联名款乐高和心心念念的全套漫画书。
可是为什么有奶奶却没有爸爸呢?
她想知道原因,但每次奶奶看向自己时目光都是那样的慈爱温柔,齐珚便不忍开口。她有一种直觉,“爸爸”两个字出现在家里任何人面前都是一种伤害,她不想伤害那些爱她的同样也是她爱的人。
奶奶从没有对她说过一个不字,只要她提出来的事情最后都会被奶奶实现,所以奶奶这些年里唯一的说过的一个愿望,自己拒绝的话好像有点不合适,更何况如果离开几天会让让爸爸妈妈比之前更想自己,岂不是一举两得。
齐珚不知道奶奶是怎么说服妈妈同意的,但是齐敏在齐珚去之前给她讲了过去的事情,那也是齐珚第一次听到有关亲生父亲的信息,但用当时她十几岁认知来判断,那个叫任志宏的男人并不是一个好丈夫也不是一个好父亲。
“可能是天意吧,已经两三年没去过原来的房子了,但那天忽然想起主卧柜子里有一床你姥姥自己织的床单,下了班就往那边去,等到了一开门看见一个女孩大着肚子往我这边看,当时我们俩都愣了,但马上我就明白怎么回事了,怪不得那段时间他回来很晚,身上也没什么酒气,甚至有时候凌晨才回来。
“第一反应肯定是失望,但冷静下来想想,我和他并不是很合适,我们都很强势,之前他不止一次说过希望我辞职在家,尤其是怀了孕之后说得更频繁了,那会我都有点生气了,因为我宁可自己忙点累点,也不可能整天围着他围着孩子转的,所以即使没有那个女人我们也会离婚。
“说实话我也不恨她,而且我现在很幸福,所以我也希望你不要把这种情绪带过去,至少对那个孩子没必要有这种怨恨之类的情绪,你们俩是最无辜的,我希望你过去之后能开开心心的,如果那个小孩乖乖的很懂礼貌,做个朋友也不错。”
齐敏讲的齐珚都听进去了,但她没有说会想齐珚,在这个问题上产生的失望一直延续到了奶奶家。
奶奶家是幢非常漂亮的小洋楼,还有一个大院子,院子和房子连接处是一片露天阳台,奶奶告诉她阳台上有许多绣球花,等到了夏天她们就都开了,挤在一起大朵大朵地绽放着,别提多好看了。
但齐珚更好奇下雪,她在南方的城市长大,对雪有种天生的向往。老天爷并没有辜负她的期待,她到奶奶家的第一天晚上,H市就下了那年的第一场雪。
雪里走出来一个长相清俊的男孩子,他穿过风雪,从暗处一步步走到有光亮的地方,最终驻足在离她只有几步之遥的台阶下。他微微抬头和自己对视,发丝上肩膀上都缀着晶莹的雪花,恍惚间,齐珚有种身处漫画场景的错觉。
因为齐敏的话,齐珚偷偷观察了一下他是不是个值得做朋友的人,没多久,齐珚就在他的印象表里打了很高的分数。
高挑、白净还是双眼皮,话不多但言谈举止非常有礼貌,而且还有个好听的名字——任疏朗。
但他喊齐珚珍珍姐姐,齐珚还是不太习惯,她没办法马上接受任疏朗和他妈妈,而且她自己也不是很习惯被家人之外的人叫小名,所以齐珚马上纠正了这个称呼,不论是对任疏朗还是对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很漂亮,看起来非常年轻,似乎只有三十来岁,想必是经常做护肤保养之类的,但脸上没有一丝科技感,天生的清丽可人。她的儿子会长,五官很像她,也是一样的好看,而且听他的意思也挺喜欢吃辣,这一点让齐珚对他产生了不少好感。
但真正让齐珚觉得任疏朗是个还不错的人是在那天晚上即将结束的时候。
任疏朗似乎经常在奶奶这里住,他的生活用品齐全,衣柜里四季的衣服也都准备得很全。奶奶住一楼,她和任疏朗的房间在二楼,二楼一共两个卧室,他的那间是齐珚房间的斜对门。
其实齐珚也没想那么多,到了晚上洗澡的时候才发现任疏朗把自己之前放在二楼卫生间的洗漱用品都拿走了,空空的架子上正等着她去摆放自己的那些东西。
后来齐珚特地留意了一下,自从她来了之后,任疏朗再没去过二楼的那个卫生间。
还挺绅士的,礼貌的男生总会让人徒然生出几分好感,况且还是个模样帅气的男生。
又通过几天的观察,齐珚意识到任疏朗的那些礼貌不是装出来的,像是一种秉性里的习惯,但对大多数事情都相对疏离,是个不怎么爱笑的、有点清冷的男生。
后来齐珚发现任疏朗还是一个非常细心的人,自己只是问过几次下雪的事他就记在了心上,时时刻刻关注天气预报,比齐珚一个心心念念下雪的人还关心下雪的事情。
于是观察任疏朗变成了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他的一举一动都让齐珚产生巨大的新奇,一个和宋则昕完全不一样的同龄男生在渐渐地成为她对青春的另一种理解。
直到某天,她在任疏朗脸上看到了害羞的神情,那种耳尖微微发红的局促一下子击中了心口澎湃地跃动,齐珚隐隐意识到一些不该有的东西正沿着他们关系里的缝隙蔓延生长。
他叫了她姐姐,有时郑重有时撒娇,她也开始拿出姐姐的架子逗他。只要这对称呼一出现,他们就像进入到了角色扮演里头,一起投入一起假装真实。
每次从奶奶家回去,齐珚就跟在齐敏屁股后面讲在奶奶家发生的事情,天上一句地上一句,想起什么说什么,但提起任疏朗的时候,她却总会专心思索起来。
“脑袋聪明有逻辑,长得也挺好看的,而且名字也很好听——”
齐敏当时在浇花,齐珚靠在阳台边上,本来是很随意的动作但因为说到任疏朗名字突然顿了一下,这是她第一次这么仔细地斟酌出他的名字。
“疏朗,疏朗,眉目疏朗,”齐珚小声嘀咕道,“还挺符合的。”
“听你说的感觉那孩子很懂事,比他爹强多了,”齐敏没听到齐珚的小话,扭头看了看齐珚,自顾自地说,“你们可以试着成为朋友,奶奶也会很高兴的。”
浇完水,齐敏开始修剪花枝,微信提示音淹没在清脆的裁剪声里,齐珚低头打开任疏朗发来的照片——毛茸茸的小银狐犬吐着舌头冲镜头卖萌,两颗黝黑的眼睛里倒影着她微微扬起的嘴角。
我们是朋友啊,齐珚没说出来,但她早在心里把任疏朗当成一个很要好的朋友了。
她又在阳台站了很久,指尖轻快地在屏幕上跳跃,周围阳光暖洋洋,她浅浅地笑着,身边花香四溢。
“真希望赶紧放假!!!”齐珚加了好几个感叹号足以表明自己的迫切,他们约好要一起看雪都,懵懂的心情淹没在一连串的的感叹号里,青春暗涌。
任疏朗并不是一个情绪外放的人,但齐珚还是能够捕捉任疏朗的情绪波动,像是独属于她的天赋。任疏朗的悲伤并不明显,偶尔会缀在他偶尔勉强扬起的嘴角上,次数多了,齐珚才发现原来他有那么多的不快乐。
但他从来都不说,有时候齐珚希望把宋则昕的嘴和任疏朗的嘴换一换,宋则昕有点不舒心的小事都能叨叨三四天,而任疏朗却自己一个人消化,甚至很少让人发现和平时的区别。
“不高兴就说出来,不喜欢也要说出来,我希望你能真心地感受幸福和快乐。”齐珚直直地看过去,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抱住任疏朗,但最后也只是把心思僵持在眼神的距离之内,不敢再靠近一步。
因为我是姐姐,爱护他是一种本能,齐珚想尽办法去劝慰自己,直到任疏朗抱着礼物风尘仆仆来到了她的面前。
那天她生日,因为父母晚上有重要的事情,所以决定提前给她庆生,热热闹闹的中午之后,家里只剩下三个孩子,齐珚自然而然地承担起照看两个小孩的责任。
长大几岁,齐珚不再想着跟弟弟妹妹去争风吃醋,但这并不代表她心里不明白一些事情。比如父母作为大人,他们有自己的朋友自己的工作,也有自己的难为情和不得不做。而她和弟弟妹妹只是父母生活的一部分,像手心手背,对他们来说都很重要,但和感知手心温度更敏锐些一样,因为弟弟妹妹年龄小,关注他们更多似乎也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
即使齐珚并不认同这种“正常”,但她不想让父母太难做,所以她依旧会遵循社会的规则去完成自己的角色。然而任疏朗不一样,他会因为自己提了一句下雪而反复地看天气预报,也会坐好几个小时的高铁从另一个省份跑来就为了当面对她说一句生日快乐。
他站在异乡的冬夜里,不顾鼻头被冻得通红,只是不停地张望,直到看见齐珚的身影才如愿以偿地露出笑容。
齐珚在任疏朗眼里看到了一心一意的感情,她不确定那份感情是否超出亲情的界限,但毋庸置疑的是,她非常非常渴望这种确定,一种只指向她的、无需跟任何人分享的确定。
于是她非常幼稚地反复验证这种“确定”,而任疏朗每一次都能给她十分满意的答复,所以齐珚愈发笃定——任疏朗永远不会让她失望。
因此向任疏朗靠近变成了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她喜欢傍晚和任疏朗一起骑车,她不会主动去抓任疏朗,但路上总有些突发状况让她下意识扶住任疏朗,有时是后背有时是侧腰。少年正在抽条生长的身体高挑清瘦,每每碰到后她都会迅速把手拿开,脸上也紧跟着染上一层薄红。
晚风从夕阳的尽头迎面袭来,吹断了他们身上那个像链条一样的关系,欢快的车轮毫无顾忌地向前挣脱,世界上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在心照不宣地享受着这个被难以忘怀定义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