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我用两天时间整理书本和笔记重点,划好每一科目的预备考点和必做题目,每天忙过午夜,合上书本时已接近凌晨两点。
我打开窗子,深深吸了一口冷空气。
头脑被风吹冷了,我突然想知道为什么我要做这些。
大概觉得他太可怜了。我不愿可怜自己,只能可怜可怜他。就像他自己逃不了,只能希望我离这档烂事越远越好。
周一晚上我把一堆东西交给他,他愣住了。
是真的愣,捧着那堆东西动也不动,眼睛黏在笔记上。
“你怎么了?”看着他鸦黑的头发,我又体会到那种尖锐冲出身体的烦躁。
半晌他才说:“谢、谢谢你。”
我盯着他,他好像有点脸红。
被自己曾经霸凌的人帮助,受了巨大的心理刺激产生无法承受的愧疚?
“我,会好好看的。”他低着头小声说。
我快步走出他的教室。
他最好不要在两点前睡觉,用最后时间把所有东西看完,做完,消化完。
他非常努力。
我故意走另一侧走廊和楼梯路过他的教室,每次看到他闷头做题,午休他拿我的手机刷题,更多时候我在老师的办公室碰到他。
期末将至,几个办公室常被围得水泄不通,我在这个阶段会梳理整个学期的知识点,要问一连串总结问题,费老师不少时间,因此我站在一旁等所有人问完才上前。
每当我和他同时出现在办公室,空气的温度明显低了,问题的同学和讲解的老师明显收敛声音,像怕声音大了说疼脆弱的空气,又像怕打破我和他沉默的和平。他们假装不在意,眼神却在我们之间不断打转。
我终于明白他说的“紧张”和“看戏”。
他急着提问,根本没发现我,也没发现不对劲,只有我在一旁全程当主角。
我就跟着他们一起看。
他问完这个老师就去问那个老师,看到哪个老师有空问哪个,尽管他的名声早被我毁成渣滓,老师们仍然不排斥他,从一个老师愿意讲解的深度和扩充的广度,能轻易判断其是否重视喜爱这个学生。
他是被喜爱的。
这不奇怪。他有一张让人喜欢的脸,不是单纯的帅气和好看,而是有厚重又纯白的气质。不论男女老少都喜欢看到一个明显有担当,介于少年和成熟之间的小男子汉,他愿意理解人,也容易被理解,不肤浅又不复杂,与他相处坦然而舒服。
哪怕他真的做错过什么,人们也希望这样一个男孩浪子回头,他们迫不及待想给他机会。
我不一样。从小学开始,所有老师对我客客气气,过分礼貌,几乎把我当个成人,慎重和我说每一句话。我只在装弱装可怜诋毁他那段时间,得到过老师们的关爱目光。
没来由地,我笑了一声。
整个办公室一刹那静了,所有人在那一刻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看我,好像连呼吸都能得罪我。
他也终于发现我的存在,无奈地扫我一眼,不疾不徐,继续问题,其他人连忙问的问,讲的讲,挺大的办公室气氛奇怪。
他问完给我一个眼色,我在他的各种眼色里生活一年半,自然清楚潜台词。
问完题我匆匆去了西墙。
“我说你能不能别突然冷笑?你看把他们吓的!”他劈头道。
“我什么时候冷笑了?”我问。
“你不知道你这个人多有压迫感吗?算了算了,你不知道。”
“你找我是为了批评我?”我不悦。
“当然不是。我是想说……”他拿出我的手机,“考完我把手机还给你吧。回头我跟我妈商量自己买一份。”
我无所谓。
我挺喜欢看他握着那个手机的样子。
“你们家的亲子关系可真是够了。”他忍不住絮叨,“你妈每天早中晚三次消息,每天都是我回。她竟然没发现你根本没带手机,也没发现回她的人不是她儿子!也对,我看你之前回的消息,好,谢谢,知道了,就这几个字,你说你……”
“没事我走了。”我说。
“你给我停下。我问你,”他抬起脸,他的味道扑面而来,“考完试就寒假了,我们怎么见面?”
“见面?”
这又是什么可笑的说法?我为什么要和他见面?
“就是……”他的脸“腾”地红了,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可笑,连忙解释:“万一有什么事,我们至少有个联系方式。”
我不耐烦地看着他。
他的语气越来越弱,还在坚持着:“万一……有事情……”
“你够没够?”我快要忍受不了他的白痴,“我们高二了,你以为寒假放几天?高二高三提前开学,前前后后不过春节和春节前那些天。”
“对哦。”他恍然大悟状,不好意思地晃了晃手机,“那我考完还你。”
他笑了,好像假期短是一件开心事,能早点见面也是。
我突然想到寒假那些天看不到他的笑,也听不到他的声音,后者虽然麻烦,前者却让我舒服。我想了想说:“你还记得那个茶餐厅吧?你有事可以去那里。我经常去。”
“……”他的眼睛又照了我一下,脸上笑意更深,声音也是喜悦的:“好。”他脸上的红色还没退下去,又说了一句:“好。”
我压下心中古怪的烦躁,只想赶快回教室做题。我还要抽空给他订一份寒假计划,想要系统提高成绩可不是刷个软件刷几套书那么简单。
接下来就是考试、出分,我们在考试后匆匆擦肩,他把手机还我,我给他布置了假期任务。他拿着那张写满教辅书、习题册、网课名称和教学视频的清单,又愣住了。
我们没有空隙多说话,各自走开。第二天我不停刷学校网站,等待成绩。统一考试出分慢,当我终于能打开前一百名成绩单,我的手指不住上滑,下意识找他的名字。
54。
一个危险的名次,但是,终于进一班了。
我没来由地松了口气。
下个学期就能一个班了。
我说不清自己开心还是厌烦。最近我经常想到他,仔细想想,他说他上高中后每天盯着我,我何尝有一天放弃琢磨他。如今我们不当死对头,心思仍然跟着对方转。
妈妈突然敲我的门,我以为她来问成绩和家长会,结果她说给我报了一个英语冬令营,让我赶紧收拾东西明早去机场。
“妈妈,之前你怎么不通知我?”我有点不高兴,但没表现。
“抱歉啊,之前我看中这个班但没名额,今天临时掉落一个我抢到了。”她柔声细语。
“谢谢妈妈。”我没什么可说的,在教育上,她从头到尾没有亏待我。
一去就是十几天,春节在国外过了一小半,每天在地球另一面对着一堆外国人和必须说英文的本国人,总是莫名想到他。回到家又是倒时差又是跟着家里走亲访友,转眼到了返校日。
那间茶餐厅我一次没去,不知他去没去。
返校那天我本想早到,训练营突然打来个电话询问满意度,一问半钟头。等我急匆匆跑进教室,正副班长正在讲台上宣布新学期的课程安排。
全班学生眼睛晶亮地看我,表情丰富,仿佛有一场话剧就要上演,我是迟来的男主角。
难怪他介意同学看热闹,被人当猴子的滋味的确不好。
我顺势看最后一排。
他坐在靠后门的位置,绷着脸,冷冷看着我。
他怎么了?
我满腹狐疑回到自己的位置。
班上同学开始窃窃私语,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不外乎我和他。
真不舒服,我不由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正狠狠瞪我。
他怎么了?
他好像又想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