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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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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他没陪我去茶餐厅吃饭,午休时间班上大半的人窝在教室制作道具,他们把窗帘缝起来贴上硬纸剪的符号,在纸壳上画门窗,用泡沫削阳台立柱,还有人搞来滑轮做简便支架。据说因为负责汇演选拔的几位老师赞赏作家的悬疑剧,特意把原本一个七分钟的小单元排到汇演最后,足足增加一倍时间。班长和副班长出马求情又多加了十分钟,他们可以在台上演完整个剧本。班上同学一致认为特殊待遇不能轻慢,要有完整的布景和精美的道具——虽然他们愿意牺牲休息时间,几乎轮番上阵,但他们的手工水平和班委会的拍电影水平不相上下,充满浮夸幻想和眼高手低。

“与其皱着眉给人增加压力,你还是拿起手机拍照吧!”他说。

我只好拿起手机给所有人拍照。所到之处同学又是紧张又是新鲜。他不仅指挥我拍照,还让我和几个男生下楼买水、买饮料、买面包。我拎着食物回来时,他正给泡沫立柱刷鲜红的油漆。

他做事周到细致,教室地面铺满报纸和厚厚的演算纸,上面踩了一层层鞋印和水印,还有颜料和油漆溅出的大小点子。我喜欢他的平和,他的手不是很巧,我想起他说他爸爸的手也不是很巧,他努力做一件事,不仅仅为了出风头,更是因为那件事刚好需要一个做。他会鼓励他了解到的有绘画或制作特长的人试试,对方做得很好,他就在旁边像个喇叭一样广为告知。他把事情一件件分给做得好的人,自己弄最麻烦的一件。

我更发现,虽然最近他和班委们走得那么近,此时给他帮忙,帮他展平纸张,戴着不知从哪里找到的灰硬手套帮他扶着泡沫底座的,仍是他最初来一班关系好的几个男生女生。我想起他说他爸爸交得下朋友。

真奇怪,明明已经分开那么多年,他仍然保留父亲身上的缺点和优点,不知因为基因还是说不清的言传身教。倘若那个男人看到现在的他,是否怀念过去的自己?难怪男性都有留下基因的生物本能。我又想起家里的两个小孩,他们骄纵的个性自然更像妈妈,我的个性也像妈妈,这难道说明骄傲使人进步,就连骄傲的基因也能战胜一切?

我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继续拿着手机拍照,不知不觉拍了上百张,一半是他,一半中的一大半是他和朋友的互动。我有点抗拒拍他的单人照,那些倾倒台阶的夕阳照我一张也不敢看,怕看了更加胡思乱想。

可错过他某个表情我又后悔刚才没拍。

他一直看我,我就到他旁边问:“你饿吗?渴吗?”

他低着头,摇摇头,小声说:“我要教你一个人际交往的小技巧。”

我不太情愿地坐在他旁边,这里只有刺鼻的油漆味,难为他如此好为人师。现在我知道他是个同性恋,我也是,不管我们是不是一对,这都不是一件值得公开的麻烦事,我示意对面补色的女孩将小刷子递给我。她欣然伸出手,一手刷子一手小油桶,我接了过来。

“你拍照很好,但是等一下不要直接把照片打包扔进班级群。”

我不理解。

“你没修图。”他说。

我决定不拍了。

“你先给我,我挑一挑你再发。”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就像他在讲篮球知识,“有些人在乎自己的外貌,就像我在乎别人说到家庭,说到父母,很多词我听到就觉得刺耳,小时候甚至以为别人故意说给我,故意让我难堪。那种没来由的自卑没有必要,却能难过很多年。”

“虚荣和弄虚作假有必要吗?一个人不满意自己的长相就永远不拍照?今后求学面试出社会天天戴着滤镜?”我反驳。

“那我说一个你可能不懂,但应该更简单的例子。”他眼睛里的光静下去,沉下去,用一种感同身受的声音说:“如果这个女孩喜欢的人就在这个班,他们平时没有机会接触,你说她希望那男孩看到一张什么样的照片?甚至再过一些年,他们分开了,她希望留在照片上的是什么样的照片?”

我只觉得他过于温柔,温柔得过了头。我忍不住问:“你就是人们常说的‘圣母’吧?”

他吸气、呼气、瞪我。

“难道不是?”

“喂!”他气笑了。

“你真够博爱的。”

“我不是啊。”他的脸皱了,五官扭成一团又展开,这古怪的表情自然说不上好看,却有别样的生动。他用更低的声音说:“我不是。你知道我很心机的。这么做还有个考虑:你把别人的丑照扔到群里,难道人家会检讨自己长得丑?只会认为你故意让人出丑。相反,就算五官不好看,你拍照那么讲究构图和氛围,又会找角度,把人弄得很有气质,只要稍微注意点,删几张,修一下,偶尔加个滤镜,那不就皆大欢喜了?”

我不喜欢人际交往中过多的技巧。诚然,他的技巧包含了尊重和爱护,但我的生命来不及到达这个层次。

我只喜欢他事事为我考虑,巨细无遗。

我补完颜色放下颜料桶,重新拿起手机看相册,删掉那些不够好看的,留下那些构图好、有特点、活泼、美丽、氛围好的,我穿梭在忙碌的同学中,找那些锐角的光影角度,我用这种角度拍出的照片最被班委会的人称赞。班上的人忙了一个下午,我也拍了一个下午,中途又给他们买了三趟水和零食。

“今天下午不是有课吗?”我后知后觉问。

“你还真够呆的。”他笑我,“班主任把课调周三周五的自习了,现在根本没人有心思上课。喂,上仙你是不是有强迫症,一定要每个人都拍?”

我没法回答。在这方面,我的确有点强迫,给一个人拍了单人的,就理所当然地认为所有人都应该有张单人照。然后我就忘记了我根本不负责拍照。

“做什么都那么认真……真是的……”他抱怨着,唇边藏不住快乐,像抱怨恋人买了太贵的礼物。

我发现我变得很容易胡思乱想。以前我的想法很直线,现在它漫无目的。以前我以为他的嘴唇是浅红的,现在知道自己不够仔细,他的嘴唇其实是暗红的,红得很深,却有一层暗隔着,不细看才是浅的。那颜色不会妖娆也不会刺眼,在他雪白的脸色添了一丝沉稳,而不是唇红齿白。我窘迫地收回目光,颤抖着手用软件裁剪那些照片,以前我看到他的嘴唇就想它抿起来的样子,现在我想打开它,把自己的手指按进去,摸摸那里是不是和他的性格一样软。

“上仙,能不能麻烦你件事?”副班长来到我们这边,先是检查道具完成情况,而后跟我商量道:“能不能麻烦你明天帮我拍几张唱歌的照片?”

我还没回答,他接话道:“你算了吧,舞台灯光和自然光是两回事,他拿个手机在哪里给你拍?你唱歌的时候他站起来?还是跑最后一排去?上舞台要画浓妆,扯放大近景肯定不好看。”

“也对。”副班长颇为遗憾。

“你上台前我给你拍?”我说。

“那不一样。”她连连叹气。

“而且你的节目也排后面,那时候上仙肯定在后台,更没法拍了。”他又说。

“后台?”我为什么要去后台?

“我负责后台,给他们看东西,你不陪我?”

“哦。”好吧,我陪。

“看东西需要两个人吗?作家和管衣服的女生不也在后台看东西?上仙不想看节目吗?”副班长一向直爽,说话不留情,“做什么都拽着人家,切。”

“我、乐、意。”他一字一顿,很是嚣张。

副班长又“切”了一声,一脸不屑,他们互相做鬼脸,互相冷哼,我明白他们在亲昵地笑话对方,这种亲昵明明属于交心许久的好友,他们如此迅速地变成这样的关系。

但我想的更多是那个“陪”字。

我总是陪他,看上去是这样,他提要求,我接受,看上去是这样。所有人看到他叫着我,拉着我,甚至……缠着我。

不是这样的。

其实是他陪我,不论他提什么要求,都是他给我找好的借口,让我不再一个人。

不是我陪他,是他陪我。

只有我们两个知道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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