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动山摇之际，娄子尘果然如他之前心里想的，果断抛弃不管不顾的莽子师弟，提起灵灯，掉头就跑，毫无昆仑最年轻的金丹弟子应有的威严和担当。

而李清源一如既往的莽，他和手中的天缺剑一起冲入了山洞的深处，湿冷的溶洞里不时有尖锐的钟乳石掉下来，在地上砸的咚咚直响，李清源快速闪过，竖起两指，向前一挥，手中的冷光变作了无形的利刃，眼前纷乱掉落的石头通通碾成了粉末。

他冲进了空荡漆黑的山洞里，环顾四周，寻找着天缺剑杀去的方向，不远处，正躲在他身后的一缕黑影忽然出手，朝着他毫无防备地后劲而去，但他长了眼睛似的，侧身一翻，刺过莫失一剑的天缺飞身而上，替它的主人又挡了一击。

万年不化的寒剑之下，无形的黑影都凝结成了实体，成了一根根凝结住的长发。

李清源眉头也没有皱一下，接过飞来的天缺，挽了个漂亮的剑花，身上霸道强劲的灵气迅速席卷整个山洞，本就潮湿的溶洞很快凝结成冰，依靠着水而自由行走的莫失失去了依凭，黑色的影子变作了实体。

那是一团团纠缠不断的头发。

那些头发堆积这，纠缠着，化作了个夏夫人那张苍老的脸。

但这佝偻的身姿却住着莫失这样阴狠的灵魂，她抬起眼，在堆了人高的头发里，露出一双燃着怒火的眼睛。

她低估了这两个万剑宗的弟子，本以为稍稍稳住他们，随他们作为，反正也找不到被她早就藏起来的青灯，她趁机尽快将青灯炼化，修为大涨，再带着夏池金蝉脱壳。

计划安排的好好的，但没想到这两个弟子这么快，不过两天就已经查到这里来了。

她已经没有时间再去处理这件事了，事到如今，也只有将这件事摆在明面上，在消息传出去之前，杀掉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封锁消息。

她是邪修，又是没有身体依凭的鬼修，是欺瞒天道、逆天而行，所以，自修行以来，一直都是低调行事，能躲便躲，能藏便藏，但这不代表她弱。

她自被水云身所伤，在这里养了十年的伤，吃了这么多生灵，早就修补好了之前的伤口，魂魄相比之前甚至更强，她觉得自己对付这两个毛头小子，已经够了。

李清源持剑砍来，莫失一挥手，地上的冰又融成了水，化作一只只长长的触手朝着李清源抓来，李清源用剑去杀，发现杀了个空，懵了一下，被莫失瞅准间隙，那些飞扬的触手立即触到了李清源的脖颈，湿滑的触感瞬间袭来，李清源皱着眉，身体后仰，飞快后撤。

但是莫失不给他撤退的机会，更快地追上，李清源抬眸快速瞄了头顶的岩石，心念一动，挥剑横切，头顶上的岩石哗啦啦地掉了下来，好像挡住了莫失的触手。

可在下一秒，那手再次穿过了岩石，朝着李清源而来。

李清源冷哼一声，手里的剑附上了他的冰冷灵力，那触手再来，终于吃了个闭门羹，狠狠地撞上了剑身，天缺剑是开天辟地时就有的神器，死在它剑下的生灵不知凡几，远远超过了莫失所吞噬的，两厢对峙，莫失被迫直面更为浓重的煞气，那只触手也迅速在天缺剑下失去了形状，软塌塌地回到了莫失身边。

莫失这才出声道：“小友手中年纪虽轻，手里这把宝剑却不得了啊。”

“是啊，”李清源拿着剑，带着傲气回，“这是天底下最好的剑。”

莫失轻笑一声，回：“万剑宗的剑放眼四海八荒，当然是最好的。”

武力相抗，莫失貌似是讨不了什么便宜了，她双手交叠，迅速施咒，已经摇动许久的山洞地面竟然裂开一道巨大的沟壑，将大地分割开来，李清源迅速跳到裂口的一端，然后惊异地发现地下竟然忽然涌动着汹涌的泉水，朝着他喷涌而来。

李清源避闪不及，边退边施咒，泉水一边冰一边汹涌，最终退到洞口时，那边变化的冰迅速凝结，将将堵住洞口，没有让这些汹涌着的水席卷身后的田野。

见状，李清源刚暗暗松了一口气，然后就听到了冰层碎裂的声音，他微微一怔，快速结咒。

水与冰，两厢对抗，最终竟让莫失得了手，封冻的冰层崩开一道再也无法痊愈的裂痕，而后，愈演愈烈，李清源脸色一冷，还是要与之抵抗，最终被奔腾的大水重击，甩到远处，没了踪影。

浸泡着无数死尸的尸水迅速席卷目之所及的所有土地，大地颤抖着，摇动着，身居在大山之间的村庄陡然间迎来了灭顶之灾。

本还在焦灼地思考着如何挣脱捆仙绳的青灯忽然感受到剧烈摇动的大地，不一会儿远处传来大山的呼号声，数不尽的大石从山巅轰隆隆地滚下去，巨大的石头滚落山崖，滚到群山之下唯一的村落，无数村民在巨石的侵袭下失去了宝贵的生命。

一颗巨大的石头也朝着青灯现在所身处的屋子飞来，她听到恐怖的巨响声飞速靠近，只将将来得及在能力范围内滚到巨石冲来的方向之外，就与巨石擦肩而过，生生擦破了脸边的皮肉。

她心跳如鼓，心有余悸地抬起头，发现三个成人那么高的巨石因为房屋的阻力，终于停下了动作，停在了青灯眼前，可是原本禁锢青灯的方向却被生生凿出一个大坑，半边屋子直接没了，而绑在屋子上的捆仙绳落了，让她短暂地获得了自由。

她见状，小心翼翼地收拢散落的捆仙绳，握到手中，虽然挣不开将自己绑成蚕蛹的捆仙绳，但她至少不会困在这个房间里了。

然而，她还没有来得及为自己多庆幸几秒钟，远处的尸水就喷涌而来，青灯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绝望地发现封闭的山里，竟然呼啸来排山倒海的大水。

村庄陡然陷入了绝望的惨叫声和呼号声中。

被捆住的青灯肯定是逃不掉了，她很快被呼啸而来的大水冲走，沉入水中。

她无力地瞪着眼睛，屏着气，在污浊的水中，寻找逃出去的生机，然后寻找间，发现除了和她一样浸入水中的村庄便只有那尊原本安放在院落的神像。

村庄里家家户户都摆放着这尊神仙娘娘，青灯以前没有机会看别人的，但现在却是一次性看了够。

村庄里积存的无面观音在暗流的冲击下，全都聚到了青灯这里来。

水下无光，又十分浑浊，青灯看不到它们的模样，只能感受到那种无声、灼热的注视。

她浑身发寒，感觉要被这一尊尊无声的神明吞噬。

她急切地抬头向上望，希望能够找到出路。

在几近绝望之际，冰冷的水中忽然伸进来一只手，她身边蚕食她的神明顷刻间凝结成冰，无处可逃。

她震惊地向上望，看到了李清源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和他眼中的明朗璀璨的苍穹。

下一刻紧紧捆住自己的捆仙绳被李清源一剑劈开。

他湿漉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伸过来的手虽然冰冷却坚定。

他排却万难，来到了深堕玄海的青灯身边。

青灯下意识抬起手，又在下一秒收回，李清源没耐心分析她莫名其妙的举动，他一把抓住青灯的手，捞月亮一样，一把将她从水中捞起。

青灯突出重围，刚松一口气，就被李清源毫不留情地丢到天上去了。

青灯骤然失重，不由得大叫出声，就听李清源喊道：“师兄，交给你了！”

娄子尘在空中笑着回：“好哦。”

眨眼间，失重的青灯被娄子尘一把抱住，猫一样提溜着胳肢窝，然后安稳地落到了变得巨大的剑身上。

青灯劫后余生，小腿发软，坐在了剑身上，然后才发现剑身上坐着很多仓皇的村民。

“……仙人。”

娄子尘闻言，笑着用余光瞥了青灯一眼，温声道：“叫我道长吧。”

“道长，”青灯问，“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娄子尘解释道：“你娘，不，有个邪修将你们这当做了聚宝盆，用无数生灵炼成了一座灵脉。”

“灵脉？”

“是，”他道，“你们脚下的土地处处都是凝结灵气的灵石。”

青灯闻言，沉默片刻，心道，她挖过，地下没什么灵石，倒是一堆看起来很恶心的灵肉。

“那我娘呢？”青灯想知道眼下这场大灾是不是莫失造成的。

娄子尘没听懂青灯的意思，他斟酌许久，叹了口气，声音放的很轻，他说：“你娘，没了。”

青灯心脏忽得揪紧，她抓住胸口，压制着夏池开始躁动的灵魂。

娄子尘目光透着怜悯，他继续解释道：“那邪修是个没有身体的鬼修，只能靠着寄身活在着天地间，但被她夺舍因果的人，灵魂也会被吞噬掉，失去轮回，没有来生，迎来真正的死亡。”

“你娘现在只剩下一个壳子了，”他道，“而与你朝夕相处近十年的母亲，是个假的。”

青灯的心脏揪在一起，疼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想让娄子尘别说了，但是娄子尘显然有着泛滥到令人咋舌的同情心，他半蹲下来，平视着坐着的青灯，透过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要叫醒个残缺的、沉睡的灵魂，他“安慰”道：“你娘打你，不是因为你真正的娘亲对你不好、不爱你，只因为，她已经不是她了。”

他揉了揉青灯的脑袋，温柔地说：“你别难过。”

青灯的灵魂剧痛，这种痛跟之前的排异反应很类似，夏池的意识变得越来越强烈，去排斥外来的灵魂。

她嗫嚅着唇，几次三番，两种灵魂交织着，最终是夏池占了上风。

她直直地看着娄子尘，渐渐地，双眼无声滚着热泪，嗫嚅道：“难过。”

“什么是，难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