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跟着朱雪出去时，天光大亮，听闻青灯饿了一夜，朱雪带她去了包子铺。
上头对如何带着青灯没有任何交代，大概等到娄子尘等人出狱后，把她带在身边，好好养着就可以了。
朱雪以为青灯也跟娄子尘他们一样出身大宗门，吃不惯这些小摊小贩的东西，买东西的时候还认真询问了她的意见。
青灯没什么意见，她本也是穷乡僻壤出身的丫头，在这个世界长大之前还饿了不少肚子，有饭吃就行，根本不挑。
况且这家包子她昨天也吃过，还挺不错的。
她大概是装小孩儿装的得心应手，吃个包子的事儿也能表演出天真无邪的样子。
朱雪瞧着她吃着包子，双脚开心地一晃一晃的，也跟着笑了。
她双手捧着脑袋，温柔地看着她，问：“你多大了？”
青灯不晓得夏池的年纪，便老实地答：“我不知道。”
朱雪顿了顿，奇道：“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多大了呢？”
青灯按照夏池的遭遇，告诉她：“我娘十年前被邪修占了身子，没了，我那时太小，记不住年纪也没人帮我记，后来就忘了。”
朱雪忽然沉默。
青灯吃着包子，劝道：“姐姐别难过，道长对我不错，他不但杀了邪修，替我报了仇，还说要带我去昆仑山当神仙呢。”
朱雪揉了揉她的头，什么也没有说。
朱雪为了带青灯被停了所有的差事，所以现在几遍钦天监焦头烂额，跟她关系不大，她忽然发闲，决定再去投喂那群乞儿。
去前，她征询了青灯的意见。
青灯还是没意见。
乞儿们见到新来的小丫头，本以为她是来抢吃的，但是青灯一身穿的虽然不好，但胜在干净，一看就是有家可以回的幸福小孩儿，顿时有些嫉妒，以为她被朱雪收养了，闹着说：“雪姐姐，你都带她回家了，也带我们回家吧。”
“我们一定比她乖，比她听话。”
朱雪无奈地说：“她没有被我带回家，她有别的家。”
青灯哼了一声，装作小孩儿道：“我别的家没有，但是有个大仙门可以回。”
乞儿们显然不信，青灯就开始给他们比划：“仙界第一大宗，万剑宗，知道不？”
乞儿们不晓得。
朱雪看着青灯得意的样子，觉得非常可爱，笑着在一旁解释道：“嗯，就是比我们宗门还要厉害一万倍的大宗门。”
乞儿们有概念了，惊讶地“哇”声一片。
青灯本来是装的，但是听他们这么真心实意赞叹，也真有点虚荣感上头了。
也许混合了夏池的记忆，她沾染了孩子习性，跟着比划她所知的巍峨的昆仑山，叫这么群没见过世面的破小孩儿跟着哇哇大叫。
乞儿们听说到了万剑宗有吃有喝，长生不老，也拉着青灯，将她当做了自己的人脉，闹着也要去万剑宗。
青灯摇了摇头，故作高深地说：“万剑宗不是什么人都收的。”
乞儿们好奇，青灯不要脸地说：“必须是天赋异禀的旷世奇才，他们才要。”
乞儿们瞪大眼睛，里头那个小姑娘震惊地指着青灯，结结巴巴地说：“难道、难道、难道你就是传说中的天赋异禀的旷世奇才！”
又是哇声一片。
朱雪被青灯逗乐了，在一边哈哈大笑。
很明显，青灯在骗人，但是她骗人的效果可比她小时候装可怜强多了。
朱雪陪着这群乞儿笑闹了一天，最后拉着青灯与他们依依惜别。
青灯见他们实在可怜，问：“姐姐养得起他们，为什么不将他们收入自己的宗门呢？”
“宗门？”朱雪的笑容淡了许多，“我哪有宗门啊。”
青灯奇道：“可是你说你有师兄，那不就有宗门？”
朱雪拍了拍青灯的头，眼睛里闪烁着无法言说的悲伤，她说：“我们只有彼此，无家可归。”
青灯眨了眨眼。
也许是青灯这一天表现太过良好，让朱雪放下了警戒心，也许是这些难以诉说、无人可听的故事压抑在她心中太久了，于是才在人流涌动的此时此刻，叫朱雪轻易诉说。
她说：“这修仙界危机四伏，实力强劲的大宗门可以在此如鱼得水。”
“但是小宗小门就难了。”
“我们的宗门里原先最厉害的就只有师父一人。”
“但他说他活了太久，又看着自己飞升无望，就想着传承的事，于是收养了许多无家可归的乞儿。”
“我和我师兄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我是真正无家可归的乞儿，师兄则是被父母卖掉的多余的那个孩子，所以一到宗门，师兄就拼命证明自己有用，非常用功，那时的师门里还有别的孩子，大家很讨厌一直用功，一直努力讨师父喜欢的师兄。”
“小孩子的善恶不加掩饰，师父每天乐此不疲地当裁决正义的大判官，他跟我说，他修道一生，但漫长的一生里只有当下才是他真正的快乐。”
“他说，即便违背了他的道也没关系，他不求得道，只求我们长长久久，潇潇洒洒，安度一生。”
“但是，他死了。”
“他死后，我们这群小孩子组成的小宗门自然成了笑话，师兄们拼命去维持宗门应有的所有，但是却一个个死在路上，最后只剩下了最不成器的我和最成器的师兄。”
“师兄葬了除我以外的最后一个人，对我说：‘以后不要再提宗门的事了。’”
“他应该只是想让我长长久久地活着。”
“我们成了散修，但其实散修比小宗门的修士还要艰难，大宗门随处可见、甚至弃之如敝履的灵丹妙药，我们做散修的却要拼命去抢，于是我们加入了钦天监。”
“明心阁有很多和钦天监合作的高修，但是他们没一个人会真正加入钦天监。”
“为什么？”青灯问。
朱雪抿唇，低垂着头，道：“会失去所有的自由和仙途，永远臣服大夏。”
“稍微有点得道飞升念头的修士都不会主动加入钦天监。”
所以仙门人士向来对钦天监里的修士嗤之以鼻，但是不可不承认的是背靠大树好乘凉，这世上几乎没有人可以得道飞升，那还不如背靠大夏，至少还能活长点，灵丹妙药不缺、金银财宝不差，不用颠沛流离，朝不保夕。
“不过不管他们是多么的嗤之以鼻，钦天监还真不是个随意就能进的地方。”
“像我这种没什么天赋、灵力微末的家伙，人家就不要。”
“他们看中的是师兄，我是顺带地要走的。”
“我也知道，就算没有钦天监，师兄做个散修也可以做成师父那样的大能，”朱雪抿着唇，难过地说，“但他带着我，就不可能了。”
“他要顾着我的安危、我的修行，就势必失去自己的前途。”
“但他毫不犹豫地签了灵契，放弃了前途，做了大夏终身的臣。”
“师父希望我们，长长久久、潇潇洒洒、安度一生。”
“但我们一个也没有办到。”
“但师兄说，他已经满足了。”
“我活着，他就满足了。”
青灯抬起头，借着夜间的花灯，发现了朱雪眼中闪烁着的光。
“姐姐，”她踮起脚，想要擦去朱雪的眼泪，轻声说，“我们回家吧。”
朱雪愣了愣，然后笑了。
她们牵着手，一起回去了。
朱雪住的地方正在钦天监的官署里，和司中其他的坤道住在一起，这时房间空空荡荡，朱雪哄着青灯睡觉。
青灯爱装小孩儿，但不是真小孩儿，她听着朱雪悠远温柔的歌声，冷静地想，朱雪是个有执念的可怜人，当她无所依凭，六神无主地时候，是会干出极度疯狂事的。
就像夏池一样。
她或许可以拿她试一试神像的效果，确定它的能力。
她摸了摸袖口的观音像，牵住给她拍被子的朱雪的手，轻声说：“姐姐，我原来的家乡里有个很灵的神明，据说可以让人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朱雪失笑，“哪有这样的神仙啊。”
“真的。”
“好吧，”朱雪担心青灯闹，随口哄道，“那就是真的。”
青灯给她举例：“我村子里的叔叔们曾经许愿可以拥有数不尽的财宝，于是向神祈愿，很快地里就真的长出了无数金子。”
朱雪闻言一愣，怀疑这神像是个妖物。
青灯继续说：“还有邻居家的阿婆许愿来年家里填个大胖孙子，向神祈愿，不久她的媳妇儿就真的有了孩子。”
但是生出什么鬼东西不知道哈。
“还有我，”青灯见朱雪皱起眉，似乎已经相信了这种诡异的东西，将藏了许久的神像拿出来，亮到她眼前，说，“我娘这十年对我一直不好，所以我许愿神仙可以还给我真正的娘亲。”
“于是，”她笑眼弯弯，“那个假娘就死了。”
朱雪低头看向手中无面的观音像，心跳如鼓，不详的感觉缠绕着她。
青灯抓住想要逃掉的朱雪，面对面，说：“如果你有无法达成的愿望，就向她许愿。”
“就说……”
“如果你能完成我的愿望，我愿意出卖我所有的灵魂和躯体，供你驱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