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聚居地是在半个月后，比起去时还算顺利的情况，这一次他们损伤惨重。

走商的原有队员只剩下四人，包括助手在内的其余七人永远留在了这条商路上，而领队自己也瞎了一只眼睛，至于逐月五人，李姓兄弟身上多处骨折，马修和谢桓也受伤不轻，而逐月却成了唯一完好的人。

问题，就出在了高阳峡谷。

这条一直以来被视作最安稳的通道，成为了吃人的深渊。没有人会想到，峡谷两边漆黑如墨的石壁竟然是由无数爬虫挤压而成。明明摸着坚硬无比，却像软体动物一样扭动着身躯，用他们看不出头尾的躯干附着在人身上，悄无声息地钻进人，吸食脑髓，咬噬骨血，直致其死亡。

也因为这一变故，他们发现了被灌木掩埋住的坑底之谜，那是百年来无数人类的枯骨也是那个聚居地活人祭祀的证据。

这些被他们奉若神明的，不过是一群只有进食本能，与丧尸、变异兽无异的诡异虫子。因为害怕未知，所以供奉它，不惜同辈相残，以祈求生路。

逐月永远忘不了那群看似同类的家伙，站在峡谷口朝他们投射石箭时，冷漠而麻木的眼神。

而息土，这被小聚居地民众用来制作咒符的东西，却在最后救了逐月他们，由于惧怕息土，那些诡异的虫子在吸食两个人后重新爬回了山壁。

也因此，商队里伤亡这么重，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对他们通下杀手的小聚居地民众。领队的眼睛也是在防御不当时，被石箭射瞎，还好那支箭力度不大，没有伤得太深。

之后的沙漠之行，也因为高阳峡谷的意外难度陡升。被伤到地方流出的血液会吸引来各种危险生物，无处不见的臭虫也不会在意是否白天黑夜，不停地骚扰着商队人员，哪怕逐月把所有药品拿出也是杯水车薪。

快回到聚居地的时候，逐月问领队这趟值得吗，死了这么多人。

领队却反问逐月：“什么是值，什么又是不值？”他语气机械而毫无起伏，让人难以感觉他此刻的情绪。

“他们早就知道跟着我会死，就算不当走商，出任务就见的有多安全吗？比起在林子里全队死绝，至少这一次我们还剩下人，又赚了不少，到时候把他们的那份送回家里，也不算是白来了。”

领队牵着沙驼的手死死攥紧，显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般不在意。

逐月：“我明白了。”

“你不明白！”领队声音沙哑，“就连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人命这么贱，只是为了活的好一点，就需要搭上命。”

“还有高阳峡谷那群疯子！我真恨不得全杀了他们！”他的声音逐渐哽咽。

逐月良久沉默。

……

是一名眼生的医师为他们处理的伤势，据他说以后治疗所的事情就都转交给他了，宋瑶有其他事情要忙。

本来以为要晚上回家才可以看见宋瑶，结果逐月还在隔离间，却听见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逐月！”阔别月余，再次相逢。

“我在。”她露出回程以来的第一个笑容，温柔回应。

宋瑶不顾眼前人身上的泥尘与血污，用手紧紧地圈住她。

在那一瞬间，逐月只感觉干涸的心正逐渐被湿润，她就像只倦鸟找到了归属，从此天高地阔也有栖息之地。

她，也有了自己的家人。

“你又受伤了。”宋瑶将脑袋埋在逐月肩窝，闷闷地道。

逐月无奈，将事情简单叙述了一遍，最后强调：“我只有皮外伤，是所有人中最轻的。”

宋瑶这才放开她，表情算不上好：“没想到有你们五人在也会伤亡成这样，就连刀哥都受了重伤。高阳峡谷……”

逐月：“这条路暂时不能用了。”

是的，只是暂时，既然知道了息土对它们有克制作用，那只要找到息土的来源以及解决掉小聚居地那批人，就可以尝试重新开通。

宋瑶：“这件事我会和范爷爷讲，这次真是太危险了，你先好好休息，我在这里陪你。”

逐月摇了摇头：“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告诉你。”

宋瑶表情难得严肃，语气低沉下来：“是C基地变异兽潮的事吗？我之前有听其他商队的人说。”

她显然有点难以置信，作为东大陆的顶尖势力，C基地在防御方面做的自然是极好，不仅修了50m高的城墙包围全城，在基地上空也布置有电网，即使在全城能源不足的时候，电网也要尽力维持。

可听商队人转述，这层电网就像根本不存在一样，让变异鸟群直接闯了进去。

“这是真的。”逐月先是肯定了这件事的真实性，随后捉过宋瑶的手，将其展开，将一枚从衣袋里取出的圆锥形金属物件放入宋瑶的掌心。

触手冰凉，宋瑶一时没有意识到这是什么，知道她低头看去，整个人都呆愣住了。

“这是…子弹？”奢侈到用金属制作的消耗品，目前也只有C基地能量产，并且价格不菲，属于绝对的管控物品。

逐月点头，等着回答宋瑶的疑问，比如这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她手里。

宋瑶试探着开口：“你…捡的？”

逐月哑然失笑，宋瑶也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毕竟这是一枚没用过的子弹，逐月就算运气再好，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捡到。

“我乱说的啦，你快说怎么来的。”

逐月这才道：“我在C基地有些积蓄，这次去就顺便和人换了枪支。”

“啊？！”宋瑶瞪大眼睛，看起来圆圆的很可爱。

逐月做好被盘问的准备，她这句话直接透露了来历以及恢复记忆的事实，结果宋瑶还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她讷讷道：“原来你这么有钱啊…”

“你怎么关注这些事呀。”逐月忍不住揉了一下宋瑶的脑袋。

宋瑶笑着躲开：“这件事你和范爷爷说吧，我做不了主。”

逐月无奈，只能颔首，却又再次被宋瑶轻轻抱住，听她在耳边低语：“不管你曾经是谁，你永远是我认识的逐月…”

轻柔的话语让逐月的心再次柔软，内心的想法也更加坚定。

……

在隔离结束后，逐月就和宋瑶一起去见了范老，把事情基本讲了一下，同时逐月说了自己还有几箱军火在C基地，但并不建议现在去取，毕竟正值多事之秋。

范老真诚地感谢了逐月的付出，并且在军火方面让逐月自己拿主意，表示如果逐月有什么需要，他会尽可能地支持。

然而从头到尾，范老和宋瑶一样都没有主动过问逐月的身份。

逐月明白，这是一种信任，而她也绝不会辜负他们。

把事情交代差不多的时候，宋瑶有事先离开，逐月本打算跟着一起，却又被范老叫住：“有件事情，我觉得应该告诉你。”

范老表情很平静，然而历经沧桑的浑浊双眼却闪烁着精光：“关于宋含竹师弟俩，我想你应该猜到他们被派去做什么了。”

逐月坦然点头：“是褐麦吧？”

他们都很重要，然而到如今却都没有消息传出。

范老常年不苟言笑的脸上却罕见出现了一抹笑意，为此脸上又多了数条细纹，看得出他心情很好：“没错，他们进展很不错，据说如果实验成功，聚居地里就可以大规模种植褐麦，而且产量很高。”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逐月感到惊喜，她听宋瑶提起过之所以聚居地频繁出任务，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缺粮，而这又进一步导致人口不断减少。

“我有件事想要交付给你。”范老语气诚恳地对逐月说，“也和实验有关系。”

逐月：“您直说吧，有什么能做的我不会推辞。”

“宋小子说，他们目前需要一种名叫息壤的矿物，我希望你能帮忙找到。”

“息壤…”逐月喃喃，她依稀记得宋含竹老师死的时候嘴里念叨着这个，“它有什么特征吗？”

范老摇摇头，也是轻叹：“目前只知道它出现的地方通常草木繁茂，且难有异兽靠近。”

逐月只觉得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一闪而过，却没能抓住，她暗自留意，心里难得腹诽这个描述很模糊啊。

范老也知道有点强人所难，于是道：“能找到就好，没有也没……咳咳…”

说着他突然咳嗽不止，靠坐在椅子上，脸色刹时惨白，随后竟然咳出了血。

逐月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想要为范老倒杯水，却被阻止了。

范老注意到逐月的关切与担心，解释道：“老毛病了，暂时死不了，你回来也没有好好休息，先回去吧。”

接着态度坚决地闭门送客，逐月现在门外好一阵，听着里面的咳嗽声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剧烈到像是要将五脏六腑咳出，而这一次她也发现了范老的脸色比起之前差了很多，像是被泡的发胀的枯老树皮一样，说话也不自觉大口呼吸。

逐月眼中有着忧虑，这位让人敬佩的老者，聚居地的精神领袖，他的身体正在快速崩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