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甘千念,甘千忆整个人都愣在原地,他的大脑被人为地清空了一瞬,所有该做出的反应,在那一瞬被冻得僵硬,风一吹,就化作粉末散了一地。
“真有你的,邹衍。”甘千忆过了许久才接着道,他长叹了一口气,收起自己溢于表面的焦灼不安,嗤笑了一声,觉得自己都免不了对甘千念生出几分怜惜。
真可怜啊,甘千念。
这就是你日夜谋划的结果,咬紧牙,自己吞下去吧。
他体味到一阵深不可测的疲惫,喉咙根部泛上苦味,甘千忆深深地注视着邹衍,从脸看到心,他真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坚硬的心脏,能将每个人的爱意扔掷在地上,再踩上去,无所谓地踏两脚,好像那是什么随处可见的垃圾一样。
“师叔,你一直这样就好。”甘千忆扬起唇笑着,露出一点尖尖的小虎牙,俏皮可爱。
他们受不了,无法接纳你冷漠的本性,我可以,等所有围绕着你的人走了,我还会留在这里,等着爱你。
邹衍翻了个白眼,他虽是在回甘千忆的话,眼神却注视着甘千念:“我本来就是这样,不会为谁刻意改变。”
话是对谁讲的,很分明,
甘千念垂着头,耳垂上似乎还残留着桂花林里的香气,融有邹衍温热的吐息,他浑身上下颤抖着,手心处难以遏制地滴下几滴红色的血液,邹衍所持的那柄利刃,不仅正对着他的心脏刺了进去,他的主人还转着刀柄,在心口剜了一圈刀花,然后得意洋洋地向其它人炫耀他精湛的刀法。
他不敢做无谓地挽留,也不敢摇尾乞怜,他只能强撑起自己的尊严,露出一个比哭更加难看的笑脸,问道:“现在还没到走的时间,对吧?〞
“对”,邹衍如前几日一样地温存,抚过他鬓角的发丝,眼中浓厚的爱意几乎让他迷失自我。
甘千念显出一点感激的神色,这般大喜大悲之下,他的境界有了几分松动。
白权在二楼修习心法,妖修本就五感敏锐,邹衍他们也没刻意避着谁,他听的一清二楚。
白权挑起眉,他这个师尊,怪有趣的,什么时候想提升修为,就去和师尊谈一场风花雪月、感天动地的爱情。
“邹衍。”
门外传来呼声,隔着厚重的红木楼传来,声音清冷而寡淡,有些失真,似是机械一般的非人感扑面而来。
邹衍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
但他还是回头了,摆出一个乖顺又平常的笑容,唤了一声:“二师姐。”
游姿云向他点头致意,威猛雄壮的的黑豹趴伏在她脚边,慵懒地甩了甩有力的豹尾,她站在那就挺拔不群,孤高如悬崖峭壁上夹缝生出的树木,没有人能够到,她的手搭在黑豹光亮的头顶,不经意地摩挲着,青兰色的衣裳有一角挂在黑豹身上,腰间别着一把乌黑的沉剑,英姿飒爽,鹄峙鸾翔。
“今年的仙盟大比,师尊说你来带队。”她口吻淡淡的,吐出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啊?”
仙盟大比虽名为仙盟大比,但并非仙盟内部的比赛,实质上是各门派之间的比赛,只是因第一届发起人为仙盟,以此命名罢了,以门派身份进入仙盟学习,而不直属于仙盟的弟子,也会以自己所属的门派身份参赛,再加上各门派中藏世不出的天才,每年竞争都极为激烈,上一届的第一就并非仙盟弟子。
上一届的仙盟大比,是大师兄带队,但大师兄在前年就突破了元婴,二师姐不久前也突破元婴,元婴之下才能参加仙盟大比,师兄师姐自然失去资格,而自第一届仙盟大比以来,一直都是参赛弟子中选出一位带队弟子,仙盟再辅助性地派出一位直属于仙盟的长老保障安全。
今年轮到他,虽然初听震悚,仔细一想,却也合理。
选拔带队弟子,不光看实力,心性、家世、口碑风评都在考虑之内,当然,这些邹衍一样都不沾,只他是无常仙尊直系弟子这一条,就足够他被长老会推举成为带队弟子。
邹衍垂下眼睫,嘲讽地笑了笑。
或许仙盟建立之初,确实凭借实力为尊的信条,促进修了真界中各派心法和修炼心得的交流,打破世家宗门的垄断,给了普通弟子晋升的通道,但随着仙盟的不断壮大,食树的蛀虫以极快的速度繁衍。
如今的仙盟,早已同世家门阀没有任何区别,认同的标准从实力降到了血缘和派系。
“这种事二师姐用弟子令传音给我就好了,还麻烦师姐跑这一趟。”邹衍从旁边拉了张凳子,摆在圆桌旁:“师姐,坐下来喝杯茶,如何?”。
他挥挥手,从空间里取出一套雕饰有精美的银丝的黄玉瓷壶和一个浅棕色的木制大托盘,附有纯黄玉制的小茶杯,触感冰凉软腻,像是硬质的丝绸,托盘上有横线条纹,纹路之间有缝隙,可以渗水,左上角还摆着树状的茶宠。
游姿云颔首入座,“师尊不放心,让我仔细交代你。”
黑豹没进去,在门槛前睡成一团。
从一旁的柜子上取出一罐茶叶,食指微微弯曲,在盖子上敲了敲,响声柔和低缓,让人也生出一阵浅浅的困意,邹衍取出适量的茶叶,随着滚水注入,用橘子桂花炒过的茶叶舒展身体,散出浓郁的香气,甘千忆和甘千念也在圆桌旁落座,只是两个人都眼眶微红。
游姿云和他们不熟,虽然天生性子冷淡,也忍不住好奇地瞥了一眼。
她这位师弟在门内的风评,她也算略有耳闻。
第一壶洗茶的水,邹衍浇在树形的茶宠上,到第二壶水,邹衍倒好茶,将杯子推至几人身前,动作很轻,没发出一点声音。
游姿云端起茶杯,嗅了嗅清冽的桂香,饮下一口,小半杯就没了,“还不错”,她唇角扬起一点,看起来是真心喜欢。
邹衍笑着续上茶,“师姐喜欢,走的时候拿些,我自己炒的。”
纵然甘千忆和甘千念没什么心思喝,此刻也浅尝一口。
游姿云想了想,点点头,卸下手上雕着芙蓉花的乌木镯,递给邹衍,“仙盟大比,别输了,白朝下手只重不轻。”
“多谢师姐了。”
邹衍也没客气,收下镯子,他知道游姿云手上的法器,不说防御,攻击性绝对很强。
“要不要加点牛乳?”邹衍接着问道。
“不用。”
甘千忆和甘千念同步皱起眉,双生子的特性在此时更为明显,想到邹衍在仙盟大比上进不了前五十的惩罚,两人的脸上都带着愁意。
风吹过楼前的几颗树,扑在圆桌前的几人面上,嵌入心脾的凉意随风驻留,透彻的日光随之被搅得混浊。
游姿云拎着两罐茶叶走出琉璃牌楼,甘千忆随游姿云一同道别,只是留了几张符篆,压在茶杯下,邹衍拿起来,端详了一阵。
符篆品阶很高,不是他的修为能做出来的,应是他族中长辈给的,邹衍笑着将符篆收入芥子空间。
“你若还不走,就去二楼的客房睡。”邹衍拍了拍甘千念脸颊,动作不自觉的带上了轻佻,甘千念顺势捉住他的手,暧昧地在唇边蹭了蹭,抬着眼,眼里包着一潭化冰的春水,邹衍清楚他是什么意思,但他今天实在是累的没兴趣。
邹衍抽出手,眉目含笑,眼角含春地道:“就在楼上,你知道的,自己去。”
甘千念失望地垂下头。
秋日的光阴似乎格外快,在朦胧的晨雾中生出一束束通透的光路,邹衍从空间里拎出来几件方便穿脱的外衣,急匆匆地系上衣带,鹄型的铜炉上升起一丝丝飘渺的烟雾,很快就在空中失去了形状。
他口中衔着一根浅金色的束发丝带,如同洒满金粉的点心,边角处有唾液濡湿的痕迹,丝带的一角顺风一吹,半遮在他的眼角。
歪歪斜斜地系上发带,有几绺发丝散在脸旁,邹衍也来不及管,他跳上海月剑,用他此生中最快的速度启动灵气。
剑身周围出现大大小小的灵气漩涡,被压榨到极致的灵气几乎要产生爆炸,同时,这为邹衍提供了极高的启动速度,他趔趄了一下,优越的平衡性帮他稳住身形,海月剑如同疾速的暴风眼,旋转着刺破灵气的壁障,直冲云霄。
仙盟十万里大山的山脚下,朱红色的高门前,一众仙盟的弟子整装待发,他们神情肃穆,鸿衣羽裳,本该是这样,但资历更浅的一些弟子已经忍不住与熟识的同伴交头接耳了。
带队长老倒是不急,他在空间中拉出来一张精雕细琢的椅子,不紧不慢的坐上去,他倒要看看,邹衍今天能迟多久。
“安静!”甘千念冷着声道。
甘千念虽不受人欢迎,但论修为、家世和派系,他和甘千忆担得上是一众年轻一代弟子的领头羊。
有弟子在私下翻了个白眼,并不怎么将甘千念当回事,他嘀嘀咕咕地和身旁人道,“谁不知道他和邹衍师叔有一腿,至于这样吗,搞得好像是什么正牌道侣一样,切。”
“就是啊,迟到还不让人说了。”
“这都有两柱香了。”
甘千忆笑着安慰了几句,堵住那些弟子将要吐出的更恶的话头。
剑影闪过,逸散的灵气重击在地,勉强停住剑,邹衍喘着气儿,本就系的不紧的衣带在强风下险些吹开,发带也摇摇欲坠,吊在发尾。
鬓边飞丝如弦绕,丝丝轻荡洒沁香。
“抱歉抱歉,我来迟了。”
邹衍脸边染着红晕,微微启唇,在幅度略大的喘气中可见一点贝母般漂亮白润的齿尖,和一截短短的红舌。
唏嘘的人群被按下暂停键,止住声。
白朝道君从镶满宝石的华贵椅子上起来,邹衍看到白朝道君,心里开始思量,白朝道君是血脉纯正的妖族,并非仙盟直系,怎么由他担任带队长老?
他的眼睛不自觉地粘在白朝道君那张漂亮的椅子上。
糟糕,被硬控住了。
质地晶莹的宝石和金丝勾成的椅边,虎睛石做主体的椅子上呈现出丝绢一样细腻的光泽,这散射的光上有一层朦胧的晕色。
白朝道君甩了甩拂尘,觉得邹衍这副贪婪的模样莫名可爱。
已经来迟了,邹衍不好在分心,他收回眼神,将冗长的赛前讲话省略,凭借他的御剑速度,大比前的签到绝对能赶上,邹衍很自信地想。
“首先,我真的很抱歉,其次,废话就不多讲了,直接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