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程襄当着亲戚朋友的面暗示许闻意直播卖笑,不过是故意找茬,想给他难堪。
齐珩并没有放在心上,但许闻意似乎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在意。
他猜测过许闻意会找他谈什么,却没想到竟是一场解释与剖白。
许闻意说完一句后沉默了一会儿,整理好思绪才又慢慢开口:“我刚上高中的那会儿,性格不太好,就是,不怎么理人,也没什么朋友。”
回想起自己16岁时幼稚又别扭的性格,许闻意不好意思地蹭了蹭鼻子。
他本来就不是外向的性格,在叛逆期时就更冷淡,虽然从不缺少周围人的关注,却没什么交心的同龄人。
新浦外校是小班制,高中分班后同班的Omega只有两个,除他外就是曲南鑫,正巧坐在他前面。曲南鑫老早就听过许闻意的大名,这下成了前后桌,就忍不住地总是找他说话,想跟他亲近。
高一开学没多久,拂晓最后一次国服内测就要开始,曲南鑫注册了几十个邮箱,挨个填写申请信息和调查问卷,把游戏建议写成了小论文,这才抢到两个资格,眉飞色舞地找许闻意说了一上午。
许闻意委婉地拒绝了几次,但知道他账号弄得很不容易,最终还是抵挡不住对方的热情,和曲南鑫一起玩起了游戏。
“曲南鑫你还记得吗,我们高中分到一个班,是他带我一起玩的拂晓。刚开始是他玩的好,不过我学的很快,后来打的最好的就变成了我。”
“再后来我们在网吧认识了杜泉和季晓理,才慢慢开始四个人一起玩。”
提起朋友,许闻意的语调稍微轻快起来,齐珩回想起婚礼上许闻意邀请来的三个同学,一一对上了号,于是“嗯”了一声,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我那会儿就是感觉拿到枪的时候谁都挡不下我,有点沉迷,上课的时候经常偷偷拿手机逛论坛看直播,翘自习课去网吧,还翻墙出去看比赛……”
关于拂晓的一切,说出来似乎大多是网瘾少年的黑历史,但高中男生为了玩游戏和老师们斗智斗勇的日子,对许闻意来说却弥足珍贵。如果不是曲南鑫以一己之力把他拉入了这个新奇的世界,他现在可能还像十五、六岁那样整天挂着一张讨人嫌的臭脸。
而那些跳脱的、叛逆的记忆,让他终于浮出笑意:“高一下的时候,拂晓国服公测没多久,就在城南新区的电竞文化中心办了比赛,我们四个一起逃课去看的第一场。”
许闻意轻轻抬着头,吧台上的吊灯洒下朦胧的光,让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天。
那是许闻意第一次在现场看比赛。
头顶的射灯打在赛台周围,二十多支职业战队在上面角逐。在灯光的隔离下,选手们的脸都看不太清楚,却牢牢牵动着所有人的视线。
他坐在观众席上远远望着,周围全是和他一样喜欢这个游戏的玩家,喝彩声在密闭的场馆里反复回响,黑暗中闪烁着的应援灯仿如夜空星海。
回忆起那一刻,层叠起伏的呼喊依旧清晰,如海浪拍打礁石一般冲击着他的心脏,血液里控制不住的灼热感向肺腑中蔓延。
“我那会儿坐在竞赛馆里,中间是舞台,上面有国区最好的战队,有打得最好的职业选手,周围的人都在喊,然后我就开始特别想,哪一天能上台去,像那些顶尖的选手一样参加职业比赛。”
那是许闻意第一次清楚地感知到自己喜欢什么,想做什么,这大概会成为他永远也无法忘怀的瞬间。
而第一赛季结束之后,他拿到巅峰评级,开始意识到自己有实力站上台去,更让他坚定了想要进入职业电竞圈的心。
少年人的心情无可抑制地高涨,眼睛里仿佛还倒映着赛场上的灯光。
他的表情是那样明亮,是齐珩从来没有见到过的憧憬的模样。
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他曾经觉得许闻意像冰川白雪,可实际上他跟自己并不是一类人。
说到自己喜欢的东西时,他是那么地流光溢彩,耀眼夺目。
像一团燃烧的小火苗,热忱、执着,勃勃地发着光。
那是充满了吸引力,也特别引人向往的内里。
“我第一赛季拿了巅峰,嗯……算是玩得最好的一批玩家吧,过后不久就开始有战队联系我。”
“当时有个新浦的战队,他们教练之前是个很厉害的职业选手,和我开黑玩了一周多,然后就约我见面细谈,我觉得他那会儿应该是认可我的实力的……”
不过,那会儿的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会被性别这一关卡住。
跟Yuu神开黑的那段时间,是许闻意第一次真真正正近距离地接触到了电竞选手这个职业,为他打开了一个跟平时玩游戏完全不一样的新世界。
收到对方邀请的那天,他兴奋得一晚上没睡着,睁着眼睛做拿世界冠军的梦。在把奖台、赛场、训练室幻想了个遍之后,出于对Yuu神的喜爱,也想着将来要出国比赛,半夜偷摸爬起来开游戏买了张改名卡,暗戳戳地把自己的id改成了YYii。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回忆席卷,过了许久,下一句话迟迟也接不上。
两腮有些发僵,少年抿了抿嘴唇,转头盯着桌子上的酒杯看了一会儿,才又抬头望向齐珩,微微笑了笑:“不过可能因为我是Omega吧,那会儿接触的几个战队,最后都没谈成。”
再回想起那段时间的事,许闻意只觉得遥远得不真实。
收到邀请时的欢喜和最终结果的失意,在过去两年的时间里都变得有些模糊,只有当时的心情像个烙印一般戳在胸口里,一想起来还是很不好受。
“现在职业选手基本都是Alpha和Beta,Omega在战队里确实会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到现在,拂晓的世界赛上都还没有出现过Omega选手。”
“我能理解,就是,有点不太甘心……”
无力的解释是过去无数次自欺欺人的自我劝慰,只有这样才能压下心底的沮丧,然后重整旗鼓再试一次。
可是,明明早就习惯,明明对失败的感知已经迟钝,不知为何,许闻意却感觉心口像被剖开一样,难受得窒息。
失望和落寞将少年的肩膀无声地压着,视线无法对焦,他再也说不下去,只能轻轻地埋下头,略微地遮掩他有点维持不住的表情。
客厅的大灯没有开,许闻意背后黑咕隆咚的一片,让他单薄的身影显得倔强又无助。
齐珩无意中绷紧了下颌的线条,竟有些感同身受地心头发堵。
人际往来对他而言是家常便饭,但明知道此时应该要说点什么来安慰面前的Omega,那些漂亮的、堂皇的话语却忽然出不了口。
踌躇些许,只能伸出手,在许闻意的肩头轻轻捏了一下。
Alpha的手心很热,透过薄薄的布料无声地进行抚慰,许闻意顿了顿,回过神来,再次抬起头时又扯起一个浅笑:“我知道这条路可能有点难,就是还想试一下。”
许闻意已经不记得在高中后来的两年里又试过多少次。
不断地找机会自荐,报名各个战队的青训营和选拔赛,只是依旧无果,而直播不过是早就计划好的另一次尝试。
“我直播就是想试试,看能不能弄出点名堂来让他们看到我,想看看我的水平能不能让他们接受我的性别。”
终于说完了,许闻意轻轻地舒了口气,直视向面前Alpha的眼。
他和齐珩并非恋爱结婚,只要不破坏合作的伴侣关系,不管他想做什么都无需向对方说明,就算是想要解释自己直播的原因,其实也没有必要讲得这样细。
但或许内心里还是多了一些自己都不清楚的隐秘期待——想要被理解、包容、肯定。
让他无法停止地全部倾倒给了齐珩。
许闻意安静下来,食指蜷缩着,无意识地掐着自己的虎口。
齐珩看见他局促的小动作,心头无声叹息。
没有哭闹,没有怨怪,只有克制下平静的陈诉。
明明不是什么开心的经历,脸上却挂着笑。
齐珩还记得半年前,许闻意和他商量结婚条件时给他的感觉。
沉稳安静,理性豁达,没有一丝的娇纵气。
他曾经欣赏这样的品质,也是因此才接受了对方的提议,和他成为伴侣。
但现在,那笑容刺眼地挤在视线中,让他忽然有些希望许闻意能够再恣意一点。
昨天的那场冲突,曾经受过的委屈,被战队拒绝时的心情,诉苦、发泄,什么都好,只是不要在不高兴的时候笑。
齐珩将一条腿放下来,半支着倾下身,和许闻意平视着靠近一些。
片刻后,许闻意听到Alpha一句轻柔的询问:“还有想跟我说的吗?”
灯光在眉骨下打出阴影,使齐珩看起来郑重又关切。
许闻意从没见过齐珩如此表情,真挚,温柔,在心口一烫。
他一下子慌张起来:“我,我还有……要说的吗?”
齐珩再次放低声音,温声道:“闻意,我是你的伴侣。”
被那沉静有力的视线直视着,许闻意眼睫一颤。
他们婚姻的开端纯粹得不掺杂任何感情,却让他最终获得了一份远超期待的关心与呵护。
这句话太重了。
他们有政府颁发的结婚证,有亲朋好友的见证和祝福,可那个身份好像一直都轻飘飘的,直到今天才落到实处。
那次相亲过后,他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自己找去了齐珩公司。
联姻本身是需要相宜的条件的,他没什么资本向齐珩提要求,但对方依旧耐心地听完了。也许是看出了他色厉内荏下的紧张,最后对他说,即使只是合作,也不会让他受委屈。
他那时其实并不在意,却也不怀疑。
萧雨琴给他分析过齐珩的家世人品,他也找季晓理打听过对方的名声私德。他相信他是端方君子,有自己的行事底线。但真的当有一个人去践行这样一个承诺,哪怕不是因为爱意,也让他难以克制地心生感激。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等了好一会儿,忍不住从凳子上滑下来,上前一步轻轻牵住了齐珩的衣角,埋在他肩上闷声说了一句:“谢谢。”
齐珩低头看见许闻意的发旋,率直又乖巧。
片刻后只应道:“不用跟我客气。”便抬手从他的胳膊下穿过,在背后环起来,生疏地在他脑后捋了捋。
许闻意被这样空空地抱着,突然有些想笑。
齐珩是真的不擅长做这样的事情。
而这个莫名其妙的体会似乎比Alpha僵硬的安慰更有效果,让他止不住地勾起了嘴角。
他整理好一时泛滥的情绪,从齐珩怀里退了出去,仰起头看向对方,这下是真的笑了:“我以前生过气的,就是生完了也没什么意思,所以还是不生了。”
夜色浓重,灯光轻柔。
借着酒精助兴,许闻意没停住,拉着齐珩讲了很多。
没头没脑的,大多是玩游戏时碰到的趣事,还有他以前实在气得不行,怎么偷偷摸摸地恶作剧报复许程襄。
晚上躺回床里的时候,兴奋劲儿还是过不去,许闻意闭着眼睛等了半天,心脏依旧咚咚地响。
他翻了个身,侧过去面向齐珩。
齐珩没有睁眼,声音低哑,问他:“睡不着?”
因为要上班,齐珩的作息向来健康而精准,许闻意“嗯”了一声,小声问:“我吵醒你了吗?”
“没有。”齐珩答。
轻浅的呼吸声很近,齐珩知道许闻意就在他身旁。
结婚后他俩一直同床,但分了被子,在宽大的婚床上从来天各一方,互不干扰。
但现在两人侧躺着面对面,气息在呼吸间缓慢交错。
他有些莫名的不太坏的感触。
他和许闻意一直客套而疏离,却又有种自然的、理所应该的亲密。
因为他们是伴侣。
齐珩睁开眼,浅淡月光下能模糊地看见一张漂亮的脸。
“睡不着吗?”
“嗯……有一点儿……”
许闻意是极其标致的Omega长相,脸型小巧,五官精致,一双眸子澄澈晶亮,泛着细碎的光,正安静又坦率地看向他。
压不住地心头微痒,他忽而开口:“闻意。”
“嗯?”
“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