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从老宅回来,沈行月就进了浴室。
他总觉得闻家老宅有一种经年腐朽的病气,待久了会沾染到衣服上,连鼻间呼吸都不顺畅。
泡澡球在浴缸中被水流冲的上下翻滚,青柠味道慢慢扩散在浴室间。
他低头擦了擦起雾的镜片,踏入一片纯白泡沫中。
温热的水流没过胸口,刚刚擦拭干净的眼镜片又再一次模糊不清,沈行月干脆取下眼镜,闭目专心泡澡。
架子上的手机嗡嗡震动,瘦削修长的手指擦干净后还带着湿润的潮气,他依旧闭目,按肌肉记忆长只一滑接通电话。
“你预约了装修师傅?”
是闻彻的声音。
沈行月从浴缸中稍稍起身,在轻微的流水声响中嗯了一声。
那场沙龙刚结束,闻彻的水彩画就送到了他卧室门口,他也不知道当时出于什么样子的心情,深夜预约了装修师傅,要求把水彩画挂到卧室中。
“我想把画挂到墙上,”另一只没有擦干的手下意识捏了下耳朵,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耳骨蜿蜒流下,最后在耳垂聚起一滴圆润的水珠,
沈行月后知后觉的不好意思起来,轻咳一声,“可以吗?”
手机里传来微弱电流声,对面男人沉默片刻,低笑:“可以,谢谢沈先生的喜爱。”
装修团队已经在楼下等着了,沈行月动作加快,被热水洇红的苍白脚踝从浴池迈出,他随意擦拭了几下发梢,就穿着居家服跑到了楼下。
闻彻的目光由上到下追随着他,站在最后一级台阶处伸手拦住他的腰:“慢点,不着急的。”
沈行月点了点头,又听男人说道:“挂画位置想好了吗?”
“还没,我不确定在哪里打孔合适,主要还是看师傅们的建议,”沈行月看了他一眼,“闻总工作不着急的话,我们一起讨论?”
“好。”
【哥,早几年闻修远海外并购的那笔烂账彻底处理完了,今晚游轮party走起?】
【没空,你们玩。】
【又没空?哥你最近在搞什么大生意呢?】
【陪你嫂子。】
对面闻安忽然被塞一嘴狗粮,没等他再发消息,他哥的消息“叮”的一下传了过来。
【我们在一起商议把那幅画挂进他的卧室。】
闻安暗自啧了一声,心想爱情的力量果然恐怖,他那么牛逼冷酷的大哥竟然也学会撒狗粮了。
想归想,闻安照样屁都不敢放一个,借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对闻总开玩笑。
他只是暗戳戳邀功:
【你弟弟我出的主意没错吧,这画都画了,拿到明面上顺势表白一番,大嫂就算是石头心也得被融化。】
闻彻敲了个“。”过去。
装修师傅在卧室查看一圈,确定了几个打孔点位拿给他和沈行月商议。
青年身上还沾着浴室的水汽,没有擦干的发梢湿漉漉的,身上一贯的冷清感都散了些许。
闻彻抬手用指腹擦了一下他脖颈的水渍:“头发没干,冷吗?”
沈行月聚精会神的看着装修师傅给出的图表,闻言微微摇头。
他身后榻榻米上搭着干发帽,闻彻弯腰拿起,动作很轻的隔着干发帽揉搓了一把他的头发。
抓住图表的沈行月身形微僵。
干发帽一点点揉干水分,闻彻动作没停,垂眸看着他挺翘的睫毛:“舒服吗?”
说不上来舒服与否,沈行月只觉得不习惯。这个举动好像有些亲昵,但是又隔着厚厚的一层干发帽,他好像没理由猛地把脑袋从闻彻掌中抽走。
他像被攥住命运喉咙的猫,警惕的瞪着眼睛,但仔细看去,小猫的瞳孔是虚焦的。
他身上那股精准疏离的边界感正在被某人一点点抹去。
闻彻手机屏还在闪烁,他垂眸给喋喋不休的闻安转了一笔钱:“嗯,这次主意不错,多谢。今晚party我买单。”
三百万的到款提示音响起,闻安愣了片刻,狠狠对着手机亲了一口,疯狂打字:
“哥,我亲哥,嫂子这颗真心我帮您摘定了!包我身上吧!!!”
闻彻不置可否的嗤笑一声,懒得理他。
这边闻安正在和哥们讨论组个香槟塔,手机屏亮了起来,他大哥闻彻的消息明晃晃的顶在最上面:
【心意领了,真心我会亲自摘。】
——
沈行月的卧室其实是庄园的主卧,面积大,他的私人东西又少,这幅画挂在哪面墙都可以,但最后选定的是床头上方的那块区域。
闻彻没有出声。
床头上原本挂的有一幅画,是当代摄影大师白时曲早期为数不多流露在市场的作品。
白时曲年轻时学的泼墨,风景画最是一绝,只不过他风声鹤唳了没几年,就激流勇退隐入尘嚣。直到十年后再亮相,他成了最前沿的战地记者,那些早期的画作也随之炒出了天价。
现在这副价值千金的画被取下,《行月》端端正正的取代了他的位置。
两幅作品大小相似,装修师傅连打孔的环节都省了,只用了十分钟不到就完成了任务,离开了庄园。
房间里一空,只剩下他和闻彻。
他头发已经被揉干了,圆润的耳垂带着绯红,镜片下的黑眸在午间明亮的卧室中闪着细碎的光。
闻彻走到阳台,把染湿了的干发帽挂在衣撑上,折返回来时起伏的纱窗透过的光打在《行月》上,带着鲜活热烈的气息。
闻彻视线在那幅画上停留一瞬,随后落在发丝蓬松的青年身上:“如果你喜欢水彩画的话,我这里有几位名师的作品,送给你。”
“不用,”房间骤然安静,沈行月组织了会语言,“我没什么艺术细胞,送到我这里有点暴殄天物了。”
空旷的房间响起一声闷笑,闻彻心情很好似的靠在阳台与卧室的交界处,反问:“所以,不是喜欢水彩,只是单纯的喜欢这幅画?”
沈行月抿唇:“嗯,因为这副能看懂。”
闻彻眼睛依旧带着笑意,笑中却带着落寞,他看了青年半晌:“一知半解不叫懂。”
“走吧,云姨已经准备好午餐了,”他率先从卧室出去,“再晚一会你该胃疼了。”
——
“他就只问了几句?没有说其他的?”
老宅里,侍从双手交叠,恭敬地回复小少爷的问题:“是的。沈先生没有停留太久。”
叶霁云:……
侍者不安的看了眼小少爷,补充道:“闻总临走之前让我给您带话,说……”
“他说什么,”叶霁云不耐烦地抬头,无形压力让侍者后背冷汗淋漓,“你要是学不会说话,舌头就别想要了。”
“闻总说,这次只是个小教训,下次再插足别人的恋爱,他就要亲自上手往死里揍了。”
一阵长久的沉默,他阴着脸让侍者离开。
侍者犹豫了一下,站在原地没有动:“少爷,您今天的药还没喝——”
“滚出去!”
瘦削到无法下床的小少爷此刻力气大到惊人,猛地把药罐掀翻,滚烫汤药瞬间洒落一地。
被烫到的侍者慌乱退下,房门开合,一瞬间硕大的房间只剩下他隐忍克制的喘息。
“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叶霁云死死盯着地毯上瓦罐碎片,两手大力攥着被角,才堪堪克制住一把夺过瓦片的冲动。
黑雾缭绕在他汗津津的脖颈,金属音暗哑:“我提醒过你,不要妄想杀死小世界的气运之子,你杀不了他的。”
凭空出现的这缕黑雾荒诞诡谲,如果沈行月在此,他一眼就能认出,这条黑雾和009别无二致。
“呵呵,我知道,”叶霁云神经质的笑了几声,“杀了闻彻,我这个冒牌货又从哪里偷气运值呢?”
黑雾很满意,盘踞在他耳侧低声说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不过这个世界上多的是让人生不如死的事情,比如让他再也见不得沈行月。”
急促的喘息倏地一静,他慢慢松了被角:“我没打算动沈行月。”
黑雾发出一声古怪的嘲弄音:“怎么,你也爱上了那个穿越者?”
叶霁云:“……”
“最近因为沈行月的举动,闻彻的气运值又慢慢修复上涨,这对我们很不利。只有把这个变数铲除,你才能真正上位,否则你永远只是冒牌货。”
“让闻彻源源不断的痛苦;或者看着他们恩爱,你痛苦一生,”黑雾一圈一圈环绕在他脖颈,“这很难选吗?”
黑雾带来了无限的窒息。不知过了多久,它才松开了叶霁云。
“咳咳——咳咳咳!”
苍白脖颈上的红痕刺眼醒目,叶霁云弯腰捂着脖子大口大口喘息着,泪水混合着鼻涕糊了一脸,许久,他才点了点头。
“对,我要杀的是……沈行月,”他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极力说服着谁,“我恨他,我最恨他。所有人都爱我,为什么他要对我公事公办?他明明许诺做我的医生,却还是要抛弃我。我可是马上要当主角的人,就因为他差点功亏一篑,他该死他该死——”
他越说越顺,猛地掀开被子赤脚下床走去,无数细小瓦砾刺入脚掌,殷红鲜血飞快从细嫩的皮肉涌出,留下一连串的猩红脚印。
他打开门,和门口的侍者相视一笑,露出森白牙齿:“我要见父亲。”
他要亲手谋划,亲手杀了沈行月,这样才不辜负自己对他这三年来的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