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传来巨大的嘈杂声,路上的行人抬起头,才发现居然是一架拖着胳膊腿乱飞的机甲,而且看起来随时有报废的可能。
宋兴琛为了防止它真的掉下去,便用MZD自带的骨骼架勉强撑住那条机甲臂,暂时起到固定作用。
以后还会遇到更多类似的事情,但是宋兴琛永远记得这一天。他平淡了这么多年的人生,突然在这半年迎来井喷式的跌宕。他不禁想,如果当年没有报考军校,没有参军,那现在坐在这架机甲里面的人会是谁。
越是紧要关头,他的思维就越发散,越能想起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好在也能缓解紧张情绪,宋兴琛可不想还没上天看过太空,看过各大军事堡垒,还没把该送的东西送出去,就这样死在地面这架莫名其妙的机甲里。
也许不是他选择了太空,而是太空选择了他。
等待支援的古嫣被列昂语焉不详的话吓得直炸毛,她按住列昂的肩膀,“你说清楚,MZD里面有什么?”
“文件……好多文件……”列昂肩膀被她按得生疼,“是海,她在反击的时候入侵了对方机甲的系统库,我看到有很多加密文件。”
古嫣一听不是能威胁到生命安全的武器,稍稍松了口气,继而又反问,“这怎么可能?谁会在机甲里存放加密文件,不怕丢失或者泄露吗?”
现在开车都不会把东西放在车里,更别提放进机甲了。军用机甲并不是专属于某一个人的私有物品,今天你开明天他开,搞不好还会报废在各种突发-情况里,往机甲里储存东西是一件风险性很大的事情。
“文字都是乱码,但我看到了很多图解,可惜我不是军械相关的专业,很多都看不懂。”列昂回忆道,“但我认得文件封面的那个图标,那是联盟专门下发给集训地的批文。”
“你是说,在夜半鹊的机甲里面看到我们……我军内部的文件。”古嫣刚热了一半的心又凉了下去,“我们身边就有灰界人的内应?”
列昂点点头,他的睫毛不长,更显得瞳孔灰得像一团扯不开的雾,“很有这种可能,海跟对方交手的时候就说,他们似乎很了解我们的打法和机甲性能。”
古嫣看了一眼天际,艰难地说:“那架机甲现在被宋兴琛开走了,如果我们身边真的又间谍,那么他们保不准会定位到那架机甲,然后在下落的地方伏击……”
她将翻译器塞回列昂手里,扭头就往后面跑,但单只眼睛视物有影响,被地上的树枝绊了一下。她一把扯掉眼罩,眼角那道殷红的伤露了出来。几步冲到那些处理尸体的武警旁边,“快,请求支援跟着MZD,驾驶员有危险!”
水库近在眼前了,余晖之下的水面闪着粼粼的波光,春寒料峭,但水库周围的树林最先泛起青色,被水汽盈润得愈发生意盎然。这个人工水库有高效的活水装置,就算冬天再冷也不会结冰。
此时的宋兴琛无瑕欣赏这些,机甲前侧本就烂了的挡风玻璃被风一激,终于不堪重负,在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后,碎裂了大半。
他心惊胆战地看了一眼下面,幸好都是树林,不会有什么人来这,然后他立刻翻出氧气面罩戴上。
耳畔的风呼呼地吹,心却奇迹般地冷静下来了。
这架机甲的救生舱刚才已经弹出去了,要想活命就只能靠自己。宋兴琛看了眼倒计时,然后降低飞行高度,思索着自己先下去,再让机甲顺着山坡滚进水库里的可行性。不过他很快就pass掉了这个方法,时间紧迫,根本来不及,万一机甲再在中途卡住了,那他冒死飞来的这趟就一点意义都没有了。
高空凛冽的寒风吹僵了他的手指,已经有点不听使唤,几乎握不住操纵杆。宋兴琛朝驾驶舱的后方看了一眼,想找找御寒的东西。
好消息是他在后座上看到了自己的外套,坏消息是被扔得太远了,不在伸手就能够到的范围内。
……真见鬼,也不知道今年是犯太岁了还是水星逆行,这么生死存亡的关头老天爷也不帮他一次。
他只好尽量在平稳驾驶的基础上,伸长胳膊去够自己的衣服,手肘却不小心触碰到了某处开关。他还没来得及担心自己是不是按到了不该按的东西,一封加密的邮件就跳了出来,显示是否确认要删除。
这是什么东西?
宋兴琛捞过自己的衣服,看了眼这份加密的邮件,上面全部都是各种字符和乱码,像是程序错乱凑出来的东西。
他心想,灰界人连这种鬼画符都会加密吗?
就当他准备确认删除的时候,乍然看到页面右下角有一张被缩小的图。他扫了倒计时,毫不犹豫地将图片放大。
这是一张很详细的机械内部构造图,旁边还用不同颜色的高光标注了一些注意事项,不过全都是乱码。他潜意识里没当这文件是垃圾邮件,至少比他想象的重要得多。这些看起来像是什么大型设备的内核动力装置图,宋兴琛双指并拢,再次放大了这张图。
这张图绘制地十分精细,放大之后能看清很多小细节。他的目光落在一张看起来像发动机的构造图上,那涡轮底部印着一个方形的符号,这是由篆体所写成的两个字——
人间。
他悚然,这居然是“人间”号机甲的构造图图解。
宋兴琛嗓子又干又涩,不知道是风吹的还是紧张。他又翻了几页,后面是布防图,但并不是地球的布防图。
太空军刚成立的那几年,为了方便各国交流,早就在国际上统一了太空军的长度单位和专用量度。这图片上标注的距离单位宋兴琛没见过,既然不是地球用的,那就只能是灰界人了。
他不敢肯定这东西的真实性,或许会是对方的烟雾弹,但不管如何,他都决定先复制一份。
人在危机的情况下很容易跟着直觉去做事情,正如宋兴琛,他的理智告诉自己这架机甲很快就要爆炸了,当务之急是以最快的速度转,可直觉却反其道行之。他想起无意间装在口袋里的那个形如黑球的信息收发器,他不知道这架机甲的拷贝功能在哪,于是直接开启黑球上面自带的图像捕捉功能,将最后那几张布防图扫描了下来。
这会距离爆炸还有三分钟,宋兴琛手心直冒冷汗,他一边搜寻方便跳落的地方,一边用黑球拍摄这些不知真假的布防图。他心里也清楚,要想将全部拍完是不可能的了,能存多少存多少吧。
两分钟。
距离引爆的时间越来越近,他已经能感觉到座位底下开始发烫,有心想挪一下屁-股,无奈驾驶舱空间太过于狭小,只好竭力忍着。
一分钟。
在拍完最后一张图片之后,机甲正好到达水库边,宋兴琛将黑球塞进贴身的口袋,然后一把撕开防护罩,半空中的风直接将他卷了出去。
好在水库周边的树长得又高又大,在他落地之前起到一定的缓冲作用。纵然如此,宋兴琛在落地的瞬间还是磕到了凸起的石块,右腿传来剧烈的疼痛。他身后是机甲入水时惊天动地的爆炸声,连同被激起的水花让他脑袋里面一片嗡鸣。
晕得半梦半醒之间,他似乎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
他疼得抬头看看来人是谁的力气都没有,只用尽最后的力气拉紧外套,包好那颗储存着资料的黑球。
“谁……”
那人蹲在宋兴琛面前,抽出伸缩电棒抵住他脖子,一阵电流过后,宋兴琛彻底晕死过去。
他不费多少劲,就从宋兴琛衣服口袋中翻找出那颗黑球,塞进自己的口袋中,同时又将电棒的调节档拨至最高,足以电死一头牛的功率。就在他想着下一步应该怎么做的时候,就听见直升机向这边飞过来的声音。
他没再耽搁,关上电棒直接从山坡跑下去,戴上防水面罩后,跃进了水中,荡起的涟漪在机甲震起的余波下微不足道。
与地面上的兵荒马乱差不多,月球堡垒外更是乱成了一锅粥。
雁门堡垒外,中国所有在周边的战舰都已经以最快的速度集合完毕,庞然的战舰群守护在堡垒外,披着肃杀的夜色,如同一支即将出征的军队。
这里不是真正的雁门关,没有春风也没有黄沙,只有黑暗的宇宙,和比宇宙更黑暗的人心。
“我没心情听他们叽里呱啦地说这些鸟语。”总控室的魏长卿上校有些烦躁地摘下耳机,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烧开煮沸了,他将耳机扔向衡景明,“小子,你去跟他们沟通。”
衡景明手忙脚乱地接住戴在耳朵上,拉开通讯器,看着屏幕上日韩两国负责人的脸,胃疼地开始跟他们传达自家上校的“请求协助”的命令。
韩国的总指挥首先表示不同意,理由是没有经过联盟批准,擅自对月球基地发动攻击,就是对“找死”两字教科书级别的诠释。日方处于中立状态,不说打也不说不打,就在那一直和稀泥,这两人一唱一和,说不完的车轱辘话,衡景明听得想念三字经。
“但是,我们现在没有足够的时间等待批准,只能在报告的同时争取把月球基地夺回来。”他第一次跟这么高级别的他国指挥官直接对话,心里再不爽,也得斟酌用词。
“会不会是你们搞错了,我们的士兵并没有收到来自月球基地的警报啊。”日本总指挥是个看起来头发长时间没修剪的“杀马特”。衡景明一边在心里暗骂,一边好言好语地跟杀马特摆事实讲道理。
“我们在月球基地受到了灰界人的伏击,怎么可能会搞错?”
“……”
对方十分坚持先奏后斩的原则,衡景明磨破嘴皮子也没办法,只好照葫芦画瓢地精简地反馈给魏长卿。
“废话,你们国家在月球基地还有没有活人都不知道。”后者毫不犹豫地翻了一个很有技术含量的白眼,“怂货,就往海里排核污水积极,干点人事就跟吃屎一样难……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果什么都想着先报给联盟请求批准再动手的话,黄花菜都凉透了。”
他不是不知道,主动发起这种大规模的战斗,一定要先上报给所在的太空堡垒,然后再由堡垒总部研究决定后上报给国家,最后再由国防部报给联盟,这套流程走下来,最快也要一个星期的时间。
可时间犹如催征鼓啊,一个星期之后,月球基地就该彻底被灰界人给占领了。
日韩双方此时又就“哪国上报”问题产生了新一轮辩论,衡景明摘下耳机,“难怪灰界人攻击了几个大堡垒之后就再也没有动静了,原来是在月球等着我们呢。”
“毕竟地外星以前是我们的殖民地,他们在地球学到的东西,可不仅仅是技术,还有玩弄权术和人心的那一套。”魏长卿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跟他们说,我们已经越级向联盟申请了,但是拿到批复怎么着还要三天时间,就算我们等得起,月球也等不起。”
他脸色阴鸷,话语间匪气森森,“如果道峰山和昭和不愿意支援,那就别怪我们下手没轻重了。”
日韩虽然在上报这个方面达成了共识,但自古都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退一万步说,对月球基地的防卫战勉强算作“正当防卫”,但如果自家基地被轰烂了,人家可不会赔偿。与其让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地狂轰滥炸,还不如自己出手,能保下一点是一点。
衡景明在心里暗暗佩服,好好跟别人讲的道理还不如铁血手腕来的直接。
于是,日韩在最短的时间里迅速达成了一致,纷纷掉转枪口,直冲着落入虎口的月球堡垒,誓要把这块肉给抢回来。
三国战舰巍然启航的这一刻,衡景明才琢磨出罗金鳞那句话中的意思来。
“战争就是战争,一旦开始便不会轻易结束,灰界人明白,我们也要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