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宋兴琛第一次看演唱会,长了不少见识,旁白一位大哥鬼哭狼嚎地跟着唱,以至于宋兴琛完全听不清人家台上的原唱。这位大哥就是他的高中同学老郑,在他媳妇儿上台的时候,他居然激动地哭了,惹得坐在一旁的古嫣频频看向他。
古嫣做口型:“他怎么了?”
宋兴琛瞟了他一眼,正常音量,“疯了。”
这场演唱会空前盛况,最后报幕的时候,主持人表示募捐到的钱,将全部用于前线和战略支援上面,资金流向完全透明。观众花了钱,听了歌会又支持了前线,对于政府和军事来说,也缓解了资金压力,一举两得,皆大欢喜。
演唱会和战争,这两个不该在同一时间发生,宋兴琛心中生出一股不可言喻的萧索感,但他看见坐在左边的古嫣神色如常,不免又觉得自己矫情。
古嫣看他出神,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你在想什么呢?”
主持人把所有的歌星明星都请到台子上致辞,其中就有古靖若,宋兴琛赶紧摇头,“没什么,就是第一次来这种场合,刚才比较兴奋,现在有点累了……”
“老婆!阿歆!阿歆我爱你——”旁边的老郑激动地简直要热泪盈眶,古嫣和宋兴琛齐齐看他。
宋兴琛顿时觉得自己“有点累了”这个借口失去了说服力。
虽然去看演唱会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况且还不用自己掏门票钱,但宋兴琛总是觉得心里不安,海昭昭的牺牲和机甲的爆炸,让他真切地摸到了名为“死亡”的大门。他的思绪总会飘回到那天,不停琢磨到底是谁从自己手中夺走了黑球,为什么又能这么确切地知道自己落在哪里,还是说他早有准备。
宋兴琛并不奇怪身边会出现夜半鹊组织的人,只是他没想过这些人中,或许会有熟面孔。
他很快把自己思绪给拉了回来,他发现自从战争打响之后,自己思考的时间就变得多了起来。
就在他收拾好自己的心情,重新抬起头的时候,突然察觉到一道视线,他尚未探寻清楚这道目光来自哪里,后脖颈上的汗毛就立起来了,后背麻酥酥地起了层鸡皮疙瘩。
他循着本能朝着视线的方向望过去,他坐在靠近台阶的地方,身边只有鬼哭狼嚎抹眼泪的老郑一个人,难不成是旁边观众席,或者是上面的人——他无法安慰自己那道视线是错觉。
宋兴琛知道自己被盯上了。
这时候舞台上的主持人和明星们已经开始跟观众互动,代表着这场演唱会即将结束。这场演唱会持续了六个小时,募集到的钱足够再建造小半个太空堡垒了。
在剩下的时间里,宋兴琛尽量保持神态自若,他知道如果表现出非常态的样子,只会让对方有可乘之机。他是个不怎么相信自己第六感的人,唯独在“被盯上”这件事上,他仿佛有着天生的直觉,当初在婚宴上的那几个夜半鹊的人让他印象很深,至此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面,宋兴琛都对身材矮小长相出众的人格外留心。
少年在这种特殊环境下领悟出一点“藏”的本事。
演唱会结束之后,两人回到集训地。他们接到了两条通知,第一条是群发的,第二批原定于两个月后上天的支援部队,现在推迟上天计划,首战告捷让地球人看到了希望。第二条是单独发给他、古嫣和列昂的,说是晚上要他们再接受一次询问。
宋兴琛离开演唱会的大厅,回到学校里就又能感受到一股肃杀的气息,好像瞬间与“战争”拉近了关系,他想要遗忘的那些场景又历历在目。演唱会的欢欣鼓舞只能麻木人一时的状态,梦醒了之后还是得回到现实的生活里面来,而且他们这样的处境,也不能放松警惕。
作为那场机甲爆炸案的当事人,他们三人又被喊去询问了一番,宋兴琛敏锐地察觉到,之前来了解情况的真的只是来问一些很普通的问题,但这次来的很显然问得更深入,或许是第七集团军和25号的人也说不定。
宋兴琛把那天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他只是隐瞒了被人拿走黑球的那件事,反正夜半鹊的那架MZD在水下爆炸解体,就算有内部记录仪也早该炸没了。他只提了一嘴在电影院里面看见的人和事,说完又有点后悔,如果真的是25号的人,必定会把整个商场都翻过来,在这个没有确切证据的时候,不知道又会有多少人会因为他一句话,就被带回来接受询问。
而且那个商场很显然就是个临时的交易地点,夜半鹊那群邪-教份子粘上毛比猴子还精明,肯定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绝对不可能在这个敏感时期自己往枪口上撞,又何必说出来大动干戈地浪费人力物力呢。
出来之后,宋兴琛看了眼手表,距离食堂关门还有半个小时,他问跟他一起出来的古嫣,“你想去食堂吃点东西吗?”
古嫣踢了一下地上的小石子,蔫巴巴地说:“没胃口,不想吃。”
宋兴琛提议,“去操场走走吧。”
现在的生活还算正常,就连筹集军费也是披了一层明星见面会的外皮,联盟国防部长被逮捕的消息也没有传出来。对于很多人来说,星际战争十分遥远,除了警方和军方加大了地面上的巡逻力度,顶多就是最近的物价上涨地比较厉害。
两人坐在操场上面,这原来应该是个篮球场,但现在已经没有人打篮球了。都快四月了,夜晚的风还是很冷,宋兴琛打了个哆嗦,好像那天海藻冰冷的血肉黏在自己皮肤上面触感一样,他仰头看着天上。自从一些高污染的工厂转移到外太空之后,天上的星星可见度愈发清晰了,天气好一点晴天的夜晚,就能看见星河璀璨。
他就着自己的感觉,说:“你说,我们会不会也像海昭昭一样……”
“不知道。”古嫣难得地有些困了,最近没怎么休息好,她叹了口气,“可我不想就这样……在地面上,哪怕能到天上去也行啊。”
她有意无意地避开了“死-亡”这两个字。在这个人均寿命二百岁的时代,加上医疗养生的发展,他们这些刚毕业的学生正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花,谁也没想过会中道崩殂。宋兴琛很少听见她说过丧气的话,平常看她张牙舞爪,做什么都好像胸有成竹,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指挥爱好,她眉眼垂下来的样子,倒是中和了往日的凛冽。
“可我们现在这样,就算到了天上,又能做些什么呢?”宋兴琛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在回答古嫣,又像是自问自答,他靠在墙壁上,“我小时候成绩不好,别说当兵了,勉强考个说得出口的学校都得费点劲,现在跟做梦一样。”
“你成绩不好?我记得国航的分数可不低。”古嫣闻言一下坐直了。
“那年不是出事了吗,然后报考军校的人就少了很多,我偏科厉害,说白了就是个捡漏的……考上了也很吃力,我们当时那个辅导员特别严格。为了让我们尽快熟悉机甲的操作流程,周一布置的论文周三就得交上去,那时候每天还得训练,所以一下课就得在图书馆里面点灯熬油地熬到三四点,回宿舍连澡都不想洗,裹上被子囫囵个觉,七点不到又得出去跑操,刚入学的那两月感觉自己都是提着一口气过的,生怕哪一口气没喘上来就没了。”
古嫣一开始还安静地听着,听到“不洗澡”这三个字的时候,她本能地皱了眉头。
宋兴琛没注意她嫌弃的表情,依旧自顾自地说:“当时觉得自己熬不过来,天天生不如死的,没训练没作业的时候,就看鬼片缓解压力,大一大二两年,基本能看的都看完了……现在回头看看,大学四年跟做梦一样,这么晃眼也就过来了。想想还挺怀念的,但是让我再来一遍,还是得咬着牙才能抗。”
古嫣打了个哈欠,“没想到你想法还挺多,以前是我小看你了。”
星空下的少年,看着如钩般的弯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其实我以前没什么朋友,话少脾气软,不是招人喜欢的那种性格,直到来这边认识你跟老昙华……这次机甲爆炸案,我虽然把自己搞得有点惨,但非常有成就感,我现在有点理解什么叫‘英勇就义’了……”
这时,宋兴琛感到自己的肩膀一重,古嫣居然靠着他睡着了。他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古嫣身上,然后轻轻掏出手机,给卢灿发了条消息。
石沉大海,没有回应。
睡吧,他将手机塞回口袋,又摸了摸下巴上新冒出来的胡茬。
第二批太空军上天的时间虽然还没定,但是上天是板上钉钉,迟早的事情,等到了天上,就不能像这样看星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