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店。

“怪不得评分高，这家店味道真不错。”

古嫣手背撑着下巴，用筷子搅动着面前的香油蒜泥碟，“他要是实在不愿意出来，那咱俩就买点东西去他家看看他吧？”

宋兴琛夹起一片毛肚在锅里涮着：“好，如果他不想社交，咱们就放在他家门口，可是万一他不在家呢？”

“不在家，又不在睡觉，会这么长时间不看手机吗？”古嫣坐直身体，有些忧心，“别是出事了吧。快吃快吃，一会去他家看看。”

被两位损友惦记的姜昙华狠狠打了个喷嚏。

“哥哥你感冒了吗？吃点芝麻饼吧，很香的。”姜浩然把烧饼推到姜昙华面前，筷子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这烧饼不过掌心大小，里面里面包着肉松馅，两口也就没了，实在吃不饱。

姜昙华看着面前的芝麻烧饼，他有些后悔没有没答应跟他俩一起去吃火锅了，至少还能畅所欲言，现在都快把自己憋屈死了。

“上次救浩然的时候没有受伤吧。”姜尧放下筷子，他今年也快一百三十岁了，虽然他跟大哥姜未也没差几岁，但是大哥被流放之后，他一个人独享胜利果实，花了整整七年时间肃清集团内部的异己，安插自己的亲信。

一来是为自己铺路，二来给儿子姜浩然将来的接班扫清障碍。

姜尧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商业奇才，他没选择父辈跟大哥那样的方式去治理公司，在完成权力更迭后，开始疯狂兼并和扩张。

他忆完往事，透过氤氲的水汽去看姜昙华，被茶雾腾升起来的朦胧中，他心说这个侄子跟大哥大嫂长得还真是像。脸型和轮廓像大哥，秀气的五官像他那个地外星大嫂。

“没有。”姜昙华不想跟他说废话，姜尧在生意场上混久了，一句话能拆成三句说，但姜昙华想赶紧结束这场如坐针毡的饭局。

姜尧看得出来他在想什么，但该说的也都说了，他开始直切主题：“有没有想过回来帮我一起做大姜氏集团，你也知道这会是什么时候，不会愁钱。”

“不好意思，我对发国难财没兴趣。”

姜尧又给自己的茶杯续上茶水，早就想到他会拒绝，“这个公司有一部分股份属于你。”

姜昙华终于正眼看他：“我的股份？”

他从没想过姜氏集团还能有自己的股份，不免诧异，照姜尧的性子，给自己不是股份，大概率是火坑。

“当年你跟大哥大嫂离开地球，我们想过你们还会回来，所以你奶奶一定要我保留20%的股份，现在只是寄存在我名下，既然你回来了，也该承担起这个股份，和关于我们整个姜氏集团的责任。”姜尧想起当年，母亲在老姜董事长去世，他刚接管过来公司的时候，逼着他写下这份股份转让书，一定逼着他把股份转给这个还有可能回到地球上来的儿子，如果儿子不在了，那就转给他的亲侄子。

记忆里母亲攥着钢笔的手青筋暴起，那份公证过的协议至今锁在他保险柜最底层。

“不稀罕。”说完这句话，姜昙华突然觉得像个在跟家长闹脾气的小孩，一股无名火从脚底往上窜。

别看姜尧现在和蔼可亲，其实是只能把爪牙隐藏地很好的恶狼，只要露出一点点疲软之态，就会被立刻撕地血肉模糊。

换个别人估计已经能感受到空气里面的火花了，但是姜昙华是谁，他虽比不上姜尧的阅历和经验，但是他可是真枪真炮真战舰地在太空里面拼杀过，又做了这么多年的卧底，压根不怕他。

想知道的事情已经问到了，不管他说的真与假，自己都会继续查，所以也没必要继续留在这里了。

姜昙华默然起身：“既然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走了。”

“哥哥——”姜浩然扔下汤勺就蹦起来，去拉姜昙华的衣服，“哥哥你都没吃饱就走了吗？”

姜昙华并没有因此停下脚步，但走到门前又回头，他实在没法对着浩然拉下脸，只好哄他：“我有事，等有空再来看你。”

姜浩然满眼期待：“那你去看爷爷吗，爷爷很想你。”

姜昙华迟疑了几秒，还是答应了：“……好。”

走到外面的时候，才发现今天是阴天，层云密布，还有点要山雨欲来的意思，却把树下那些绿色植物衬得青翠欲滴。

他深吸一口气，潮湿的空气中混着泥土的气息。

他本想直接回家，但又迫切地想赶快摆脱糟糕的心情，于是决定给那俩损友发个消息。

不管是什么时候，吃永远是最快乐和幸福的事情。尤其是吃一些富有烟火气的食物，比如火锅、烧烤和烤肉，被食物香料和佐料浸泡过的气味，通过鼻腔传入肺里，通过食道传入胃里，腾升出一股万事足的幸福感。

因为吃得太急，古嫣正用纸巾蘸着额角的汗，再次感慨：“姜昙华那小子不过来吃，真是没口福了。”

她的话音未落，群里突然弹出一条消息：加点菜，一刻钟就到。

两人商量了一下，再加了两份五花肉，三份烤牛肉。

餐厅正值用餐高峰，上菜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当最后一盘牛肉被机械臂稳稳放在桌上时，姜昙华的身影恰好出现在门口。

这家餐厅基本上全自动化，都是由机器人在送餐和打扫卫生。

两人差点没认出走进来的姜昙华，他居然戴了顶银灰色的假发。

“嚯！”古嫣的筷子悬在半空，“你这新造型够独特的啊。”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觉得，这种略带叛逆的风格意外地适合他，太正式的军服反而让他看起来有些拘束。

“这个点来，吃过了吗？”宋兴琛适时递过蘸料碟，“来得正好，菜刚上齐。”

怕他有心理负担，两人心照不宣地避开敏感话题。

姜昙华被憋得难受，自己打开了话匣子：“吃了一半，谈崩了，就过来了。”

他端起杯子猛灌了几口，喉结急促地滚动，还等着对方问，结果那俩依然保持沉默，他索性掏出手机，调出一则姜氏集团的新闻推送。画面中，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正站在集团大厦前接受采访。

“这个人，你们都不陌生吧。”

宋兴琛比较敏锐，一看就明白他想要说什么，放大了董事长头像：“刚才你是和这位大佬在一起？”

“嗯。”姜昙华三五口把盘子里面的烤肉给吃完了，咽下去之后才说：“姜氏集团的董事长姜尧，是我的亲叔叔。”

“既然是你亲叔叔，那你还是个富二代咯？”古嫣做了个鼓掌的动作。

“什么富二代。”姜昙华啧了一声，“我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从小到大，我从来都没受到过这个亲叔叔任何的帮助和支援，我是在福利院长大的，姜尧顶多算是我血缘上的叔叔。”

“血缘上的亲叔叔……那就是亲叔叔啊。”古嫣问得很小心，姜昙华很少跟他们说过自己的身世，因为他在暴露出自己其实是灰界人之前，大家都以为他是一直生活在地球上的孤儿，又怕贸然提起他的家事，会让他伤心，所以谁都没说，也没人问，直到后来知道他是灰界人，因为身份敏感，他们俩也没有过多去关注。

“那就是说，我们上次在海盗老巢救下的那个姜浩然，真的是你亲弟弟啊。”宋兴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难怪他一直喊你哥哥，还跟你那么亲近。”

“其实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他是我弟弟，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姜昙华拉开啤酒拉环，仰头灌下一大口。

“那他现在什么情况，你不是说跟他谈崩了吗，因为什么谈崩了？”

“他让我退伍，然后去姜氏集团工作。”这时候机器人端着新的餐盘走过来，上面是宋兴琛刚点的烤肉，姜昙花把盘子里面的肉架到锅上烤。

“简直是开玩笑，退伍还能想退就退啊。”古嫣有点无语。

姜昙华嘴角终于扬起一丝笑意。和他们在一起时，那种紧绷感总会不知不觉消散。他点头，“我也这么觉得，所以我拒绝了。”

宋兴琛：“拒绝的好，当浮一大白！”

古嫣举起手里的啤酒罐，“来，干杯！”

至此，姜昙华终于觉得胸口的气顺了，既然开口了，他就打算再多说一点。“给你们再讲个故事。”

在酒精的刺激下，他的眼睛有些不可察觉地红了，“那会我刚上高中。”

那时候姜昙华还在上高中，他虽然知道自己是灰界人，但是他总归是混血，地球也是他的母星之一，他在地球上生活没有任何不适。而且地外星的环境远比不上地球，地球上有一年四季，地外星不是炎热就是苦寒，只有很少一部分地方宜居，而且在他们的观念里，除非苦不能居，是不会轻易挪动地方的，基本上生在哪里，就会一直长久地待在哪里。

但也正是这种环境，造就了灰界人天生更为强健的体魄，更能吃苦，抗击打，这也是他同意来地球上参军的原因之一，他想看看自己身体极限究竟到哪里。

长舟潭的工作人员都对他很好，毕竟又乖又漂亮的小孩子谁不喜欢呢，而且姜昙华个子高，站在一群发育迟缓的少年中，宛如一株挺拔的白杨。

地外星对这些“寄养”在地球的孩子管束不多，直到夜半鹊组织壮大后，才重新与他们取得联系。因此很多决定，姜昙华从小就得自己拿主意。

姜尧是什么时候察觉他来到地球上的，大概要追溯到那场著名的慈善义演。各国明星云集，刚上高中的姜昙华因为出众的外形，被一位知名女演员选中作为搭档。

那位早已功成名就的女星，已经不再年轻，牵着他的手走过红毯时，镁光灯闪成一片星河。

“演出结束后，她以带我见见世面为由，把我留在身边。不仅供我读书，还会在深夜拍戏结束后，陪我聊人生。”

那时的少年从未想过要参军。

女演员递来的橄榄枝，在当时的他看来，无疑是命运的慷慨馈赠。

只是当时的他太过年轻，没有看清标注的价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