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张了张口还未说话,身后就响起另一道沉沉男声。
“此茶名为春日池,产自云州。世子若是喜欢,他日我便送些到你府上。”
小二移开身子,闻竹一抬眼便认出了来人是谁。
“多谢抬爱,不过送茶就免了,许久不见,不知大人一切可好。”他不紧不慢地向小二要多了一个杯子斟上了新茶。神色浅淡自若的伸手示意来人坐下。
“承蒙小世子挂念,在下好得很。”眼前的男子一脸泰然坐了下来,手拿起桌上的茶杯,却没有动,转了两圈,看着茶水在杯沿将倾未倾的样子,竟然笑了出来。
闻竹:“……你在笑什么。不喝就别浪费茶水。”
“笑这茶水将倾未倾。”男子答。
闻竹:“茶水倾或不倾皆在于你一念之间。”
男子点了下头,似乎是觉得闻竹说的有道理,握在手上的杯子也放了下来。
“世子那日回去后想得如何?”
闻竹看着来人,心下算了算自那日已过去了七日,他都早忘了这事。
这人居然还找上门来。
“今日怎么不先跟我一路再丢锦囊了。”闻竹道。
男子面上的神色僵了僵,说:“那日是与世子初见,自然要给世子留下点特别的印象。瞧,世子这下不就记得我了么。”
这人是不是有脑疾未愈。
闻竹在心里小声咕哝道。
“哦没那回事,你误会了,我认出你只是因为声音相像,而且……本世子在这里坐的好好的,你一大活人非要上我眼前溜达,本世子识人又少,自然就记起来了。”闻竹认真解释道。
男子笑了笑,目光却像某种野外毒蛇直勾勾地盯着闻竹,“那看来我下次应该多做点准备,不然世子又把我忘了怎么办好。”
闻竹丝毫不理会此人话语中的旖旎情意,略带嫌弃的皱了皱眉说:“大费周章跟了一路,有什么想说的不妨直言。”
男子:“世子……”
闻竹抬了抬手,打断了他要说出口的话。
他脸上笑意未减,但一双眸子沉如墨。
“想要说服人之前难道不该先自报家门么?”
“世子,这规矩我从未听过,那既然世子如此要求,我便只能从命。”
闻竹一脸洗耳恭听,请君畅言。
他看着眼前这人,眼神流动,开始打量起男子。
从样貌上来看这真的是一个扔进人群便可泯然众人。
不然闻竹也不会只是从声音上来推断眼前这人就是七日前在大理寺门前给他锦囊,让他去找蒋峥的人。
若说穿衣打扮,此人看上去至多不过而立,却穿着一身京中早已不时兴的旧式衣袍。
但看此人举止谈吐也不像买不起新样式的人。
“我名宁随。”
闻竹眉梢一挑,说:“自报家门可不是说报个名字就行了。”
宁随:“世子何必知道这么多,我来可不是为了与世子在这玩什么你来我往的揭底游戏。”
闻竹低低笑了一声:“那你说,前来所为何事。”
宁随:“去城东旧宅可有寻出什么你想要的了吗?不妨考虑一下与我合作。”
闻竹心下一动,宁随又是从何得知的。
他问:“合作什么?”
宁随:“世子查清那两个案子了吗?”
闻竹:“……”
“我猜应该是还没有,哎等等,世子不必追问我是如何知道的,山人自有妙计。”
像是知道闻竹心中所想,宁随下一刻便轻飘飘落下一句话。
闻竹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敲着杯沿,抬头直直对上宁随的目光说:“案子确实没查清,不过那日阳光很好,本世子去了一趟旧宅,还真让我找到了一点……有意思的陈年旧事。”
他故意将重音落在了有意思,而非陈年旧事上,但一直盯着宁随的他自然不会错过他脸上的反应。
就在他说到陈年旧事四个字时,闻竹清晰的看见了他的瞳孔瑟缩了一下。
接着就听见宁随有些着急的声音:“你找到什么了?”
旋即又反应过来自己不该如此失态,有些生硬的变了话题。
“世子这是何意。”
闻竹笑着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茶,慢悠悠喝完道:“不是你要与我合作么?怎么到现在一直都是我在说。城东旧宅难道你没去过不成?”
说完这句话他就看见宁随脸色变了变。
他赌对了,闻竹满意地勾起嘴角。
宁随压根不知道他在何时去了城东旧宅,因为他自己也从未去过。不然就会在他说出那日阳光很好之时觉察到不对了。
他去的那日深夜暴雨如注,昏幽寂凉。哪来的日光?
至于什么前尘旧事都是闻竹依据王常那就故人旧事胡扯出来的。
宁随在这里诈他呢,那闻竹只好礼尚往来诈回去了。
宁随:“那世子既然要与我合作,那能否说说你在那城东旧宅找到了什么?”
闻竹不答反问,笑吟吟的看着宁随:“你觉得本世子能找到什么?”
闻小世子一脸戏谑,倒是让宁随冷静下来了,脸冷了下来道:“世子找到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觉得这一切都顺利得有点不正常了吗?”
闻竹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顺利与否皆是事在人为。”
宁随忽而冷笑一声,他拿起早已放凉的茶水一饮而尽,起身,往桌上扔了个香囊,说:“好一个事在人为。宁某今日就与世子聊到这里,世子既然说我不给香囊的话,那正好给你补上。哦放心,这次里面可没有什么纸条。”
“来日再见可要记得我啊,闻小世子。”
闻竹垂眸看向他放在桌上的香囊:“……”
-
“这种人记住了也没什么用。”
时盏听完闻竹绘声绘色的重现茶楼场景后,沉默了一会儿,过了片刻拿起闻竹随手扔到桌上的香囊道。
闻竹打了个哈欠摊在椅子上,边上的桌子放着一盘洗得干净的葡萄,他顺手摸了一颗扔到嘴里,一边懒懒道:“他那个人怪得很,活像脸上套了张玲珑画皮,见了两回本世子都不记得他半点特征。哎时盏,本世子还没看那香囊里是什么呢。”
时盏瞥他一眼,垂下眼三两下拆开香囊看了一眼又束了回去,冷冷道:“寻常花草。还有一股怪味。”
闻竹问:“什么花草什么味,拿来给本世子看看呗。”
时盏却将那束好的锦囊随手一扔,扔向了更远的桌上。
“没什么好闻的,世子你还有什么没说的吗?”
闻竹看着突然脸色变沉的时盏,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想起来的本世子都和你说了啊,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时盏修长的手指叩击着石桌,他问:“那人既说要与你合作,为何又会扯到城东旧宅。是你前些日子让我查的宁王废宅么?”
闻竹不知怎的被他手指吸引了目光,他又问了一遍:“时盏你说什么?”
时盏:“?”
顺着他的目光,时盏向下只看到自己的手指。
他无声叹了口气,耐心重复道:“宁随是因那两起案子找上的世子,为何谈及合作时说到的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城东旧宅。”
闻竹耸了耸肩道:“我也不知,这人奇怪的很。”
“奇怪那你还理他。”时盏淡淡道。
闻竹轻轻瞥他一眼,散漫道:“本世子向来秉性良好,总不能对着不认识的人翻脸子吧,何况本世子确实看他有几分眼熟。”
时盏:“……”
这小少爷又拐着弯的开始夸自己了。
“只不过为何是城东旧宅?世子上次也并未与我言明。”时盏状似不经意问道。
闻竹手伸向一旁果盘,却摸了个空。
转头一看,才发现那一盘水果不知什么时候被他吃得一干二净了。
小世子略显尴尬的收回了手,看向时盏:“哦这个啊,本世子没和你说过吗?我与蒋峥发现那三起案子的地点都绕不开城东巷。”
时盏将某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他答道:“世子上次只与我说城东处有一座宁王旧宅。”
闻竹忽然想起前几天让时盏去查了查宁王,便顺嘴问道:“前几日与你说的查一下宁王有何至交好友的事,你查得怎么样了?”
时盏冷淡道:“据我所查到的,都说宁王为人光风霁月,待人友善,就连城西处无所可归的乞儿他见了也会施舍几两,第二日便会在那处建起一个临时的施粥棚子。”
闻竹小声咕哝道:“这怎么和我听到的不太一样。”
时盏耳力极好,与闻竹隔得又不远,他冷冷道:“世子怎知耳听一定为真?”
闻竹:“是我失言,你继续说。”
“说回来他是否有至交好友这事,因其人乐善好施广结良缘,所以与之交好的人不知凡几。但唯有一位能称得上他的至交好友。”时盏说到这顿了顿,接着道:“是安渔。”
安渔?
怎么会是安渔?
“你是说那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安相?”闻竹讶异道。
时盏淡淡道:“安渔曾任太子太傅,而宁王在乐宁年间则是先帝亲选的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