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隐约传来打斗声,依稀有人与邹楠迎面而来,神色惊恐,嘴里还不断念叨着“杀人了”,邹楠愣了一瞬,赶紧朝着人潮涌蹿的方向奔去。
邹楠头脑混沌,一阵天旋地转之后,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有人死了。
谁死了?会是闫衡那个家伙吗?他死了吗?
不可能,邹楠在心里否认着。
不断有人抱头胡乱蹿着,时不时撞到邹楠。待四周人都跑光了,邹楠才看见远处烧饼铺子焦灼的情景。
十多个黑衣人齐齐上阵,轮番与闫衡交手,也不知打了多久,这些人身上多多少少挂着彩,颇显狼狈。再看闫衡,虽有疲态,却似乎毫发无伤。不远处地上躺着两个黑衣人,应该是死了。
邹楠终于意识回笼,悬着的一颗心放回肚子里,闫衡没事。
与闫衡四目相对,闫衡似乎没事,然而庆幸不过一瞬,一把刀向闫衡后背疾风落下,邹楠吓得大声喊出声来:“小心身后!”
闫衡侧身躲过,却被另一个黑衣人一把长剑刺中后肩。闫衡闷哼一声,剑眉拧作一团,赤手握住那人的剑,鲜血顺着指缝落下,闫衡却好似感觉不到疼一般,猛一发力,生生将那人震出三丈远,抖着血手拔出长剑,调转剑锋,一剑封喉。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却把邹楠看得心都纠起来了。
邹楠冲“马夫”喊道:“你主子受伤了,还不快去帮忙?”
谁知这人眼神闪躲,明明面上有担忧之色,身体却丝毫不为所动,这人生得壮实,邹楠推了两把没推动,反而使得自己后退两步。邹楠无法,到马车里一阵翻找,从她带来的小包袱里找出一个小小的瓷瓶,不管不顾地朝闫衡奔去。
刀剑无眼,哪管邹楠是不是无辜,见人就砍,却在落到邹楠身上之前,悉数被“马夫”挡下。在“马夫”的掩护下,邹楠顺利来到闫衡身后,趁着黑衣人一哄而上,邹楠挥出一把粉末,闫衡默契地捂住口鼻,黑衣人瞬间身体泛软无力,十数人先后晕倒在地。
“你没事吧?”闫衡拉过邹楠,嘴唇泛白,神色紧张。
“对不住,这些人,是冲我来的,我又连累你了。”
邹楠不语,视线落在他肩上的伤口处。伤口狰狞,污血发黑,闫衡恍若无知无觉一般,捏着邹楠的肩膀:“你没事,太好了,我们,我们离开这里……”
他的声音越来越有气无力。
咣当一声,兵器落地,闫衡颤抖着手拉住邹楠手腕,“走,去上京……”
邹楠没动,闫衡怔住了,“走,走啊?”他呼吸急促,满眼只有邹楠。
邹楠眼尾泛红,低下头搀住他,说:“你中毒了,我带你去找郎中。”
邹楠只轻轻一晃,闫衡便站不住了,歪斜着身子倚靠在邹楠身上。邹楠紧咬下唇,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慌张。
街上人皆已四散逃窜干净,各个商铺也都紧闭门户,以防招惹麻烦上身。
黑衣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邹楠吩咐身后的“马夫”,“把这些人捆起来,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撬开他们的嘴。不肯开口的,直接杀了。”
所幸闫衡中毒不深,虽然意识不太清醒,却格外听邹楠的话。镇子不大,医馆商铺集中在一条街,邹楠将闫衡扶?到医馆门口,用力敲响医馆大门。
“有人吗?开门!救命!”邹楠费力支撑着闫衡,扯着嗓子喊着,却始终无人应答。
邹楠不死心,将闫衡往上扶了扶,腾出一只手,用力敲门:“大夫!有没有大夫!开门救命!”
无人回应。
闫衡脑袋歪在邹楠肩膀上,有气无力:“阿楠,算了,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此毒不致命,撑过这一阵,便无大碍了。”
邹楠连敲几遍皆无回应,她撑着闫衡于医馆门前短暂地安静一瞬,再次抬眸看不出情绪,下一瞬抬脚便踢。年久失修的门栓应声断裂,邹楠抽出腰间短刃,扶着闫衡大剌剌地进去,将人安置在堂间座椅上,径直绕到?药物架子后头,揪出龟缩在里头的老头。
邹楠将短暂搁在掌柜的颈侧,淡淡问道:“你是不是大夫?”
这掌柜的吓破了胆,垂着脑袋摆着手连声否认:“我不是我不是!我只会抓药,看病的大夫在后头!”
邹楠立即放开他,确认闫衡意识尚存,紧握短刃?去往后院,不一会儿便揪出一个山羊胡老头,同样将人威逼到闫衡面前,言简意赅:“给他解毒。”
山羊胡哆嗦着身子给闫衡探脉,邹楠站在一旁盯着他,见山羊胡眉头越皱越深,担心问道:“如何?”
山羊胡道:“此毒名为夕雾,虽不致命,却磨人的很。”
听到此毒不致命,邹楠松了口气,上前半步,问道:“你只说能不能解。”
山羊胡被邹楠手里的短刃吓得一哆嗦,结巴道:“少侠饶命,此毒不难解,只是用药昂贵,老朽并无此药啊!”
闫衡轻喘着气,轻轻伸出手指勾了勾,邹楠鬼使神差般将自己的手指放了上去,闫衡紧握邹楠的手指,以示安慰。
邹楠看了闫衡一眼,犹豫道:“何处寻药?既不致命,究竟是如何磨人?”
山羊胡抬眼小心看了邹楠一眼,道:“此毒因人而异,老朽不好说,轻则瘙痒难耐,重则如蚀骨钻心,夜夜如此。若要解此毒,需用银蛇之血为引。此蛇为西域特有,大雍境内,实在少见。”
邹楠:“可有缓解之法?”
山羊胡迟疑道:“这……此毒造价昂贵,老朽只在书上看见,不曾亲眼见过,这缓解之法……使中毒者心情愉悦或可一试,亦或在毒发之时转移注意力,老朽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邹楠将信将疑,可小镇实在太过贫瘠,经过山匪洗掠,官府逼迫,无处可去之人留守在此,医馆便只这么一家,邹楠不懂医,别无他法,只能选择相信大夫。
邹楠从腰间摸出钱袋子,放在桌案上,扶起闫衡出了医馆大门。
山羊湖摸摸钱袋子,从里面倒出一粒碎银,将抽绳系好,追上邹楠,说:“要不了这么多诊金,多的退给你,你收好。”
邹楠扶着闫衡动作缓慢,还未来得及开口,那山羊胡便将钱袋子塞进她手里,一溜烟儿没影了,生怕邹楠再掏出短刃。
邹楠怔了一瞬,腾出手将钱袋子挂着腰间,架着闫衡往马车里去。
有人求着救命,大夫却闭门不出,邹楠为此感到十分恼火,因此对待大夫、掌柜的方式十分简单粗暴。
邹楠轻轻叹了口气,大夫也是人,祸事当前,有人选择英勇就义,便有人选择明哲保身,乱世之中,怎样选都没错。况且,大夫去哪儿都有饭吃,可山羊胡却选择留守此处,只这一条,便不能将其归为贪生怕死之辈。
“马夫”处理完那些杀手,便守在马车处,丝毫不关心他主子的伤情。
邹楠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答:“卫宁。”
邹楠朝着陷入昏迷的闫衡扬了扬下巴:“他中毒了,守好你的主子。”
卫宁面不改色,生硬道:“属下知道主子中毒,但主子吩咐,从今以后,属下只负责姑娘一人安危。”
邹楠淡淡道:“其他人呢?国公府二公子何其金贵,闫衡没有留其他人吗?”
卫宁:“不曾。”
邹楠顿时一阵头疼,没有其他人,这人又是个死脑筋,闫衡身中奇毒,若是还有追杀,他们还能活着到上京城吗?
京都繁华,或许不缺奇花异草,闫衡出身上京贵族,定然也不缺银两治病解毒。邹楠要救闫衡,最简单的办法便是尽快赶回上京。
邹楠扶着闫衡靠在自己肩膀上,紧盯着闫衡拧成麻花的眉头,用手帕轻轻拭着闫衡额头细密的汗珠。
此时正是毒发之时,看样子闫衡症状不轻。邹楠思虑再三,道:“我们尽快赶往上京。”
卫宁立即调转马头,意欲换条路走,邹楠忽然想起那山羊胡郎中所说的缓解之法,改主意道:“等等,找个好点的客栈,先缓过这阵子,待他好点再赶路。”
卫宁二话不说,驾着马车往最近的小城赶。
邹楠终究不能放下闫衡独自进京。
在她心里,最要紧的应该是为千机阁复仇,应该是唐云意的安危,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某些事情在悄悄地改变,一颗种子悄无声息落进邹楠心里,背着主人的意愿偷偷抽出嫩芽,在无人问津的角落,悄然长大,狡黠地占据每一处狭小的位置。邹楠为此感到痛苦,感到煎熬,感到对不住千机阁,对不住唐云意。
她恨自己不能真的冷心冷血,恨自己总是优柔寡断,她明明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邹楠现在完全不理解自己当初为何要将入上京一事告诉闫衡,真的只是因为闫衡有可利用之处吗?
官道平整坦荡,卫宁将马车赶得稳当,邹楠却总觉得摇晃不定,头脑发晕,直到卫宁出声:“姑娘,岳州城到了。”
天色渐晚,若是搁在安河县,哪怕是城中主街,此时早已见不到几个人影。岳州城位于延河入海处,此处临近海港,车来船往,城中不设宵禁,甚至发展出夜市。每至夜间,人群熙攘,灯火阑珊,热闹非凡。
闫衡生得高大,先前意识尚存时,邹楠勉强还能扶得动,如今完全陷入昏迷,邹楠只能让卫宁先将他背去客栈。
“你先把他送去客栈,我去买些吃的。”望着闫衡苍白的脸,邹楠偏过头去,眼睫轻颤。
卫宁犹豫一瞬,邹楠一字一句道:“你主子要你护我,如今他陷入昏迷,你便要听我的话。我现在要你将他背去客栈。”
卫宁终于点点头,背起闫衡大步流星往客栈去,邹楠跟着迈出半步后戛然止住脚步,转身往城门疾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