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姑娘,快过来让我看看。”程英热情地拉着邹楠的手,将人按在椅子上,孟芝坐在邹楠对面,从头到尾有一直笑眯眯地,视线从未从邹楠身上离开过。
“听说,你叫邹楠?”程英笑着,“听说你们这一路受了不少苦,我听说之后,这心里好似被大石头压着喘不过气来,如今见你二人安然归来,这才安下心来。”
孟芝笑道:“是呢,母亲这几日几乎没怎么合眼,一直担心阿衡保护不好你。这么水灵灵的一个姑娘,擦破点皮也会招人心疼的。”
邹楠与一群大老爷们相处惯了,哪怕实在千机阁,也鲜有兄弟姐妹这样同她说话,一直有些不习惯。邹楠更不明白,闫夫人放着自己亲生的儿子不管,只关心她这个假儿媳是什么道理?
“国公夫人,闫衡他——”
“哎呀!提那个混小子干什么?还有啊,叫我伯母就好了,国公夫人多生疏!”
程英热情的招呼着,邹楠有些招架不住。但是想到闫衡身上还有余毒未清,这一路上也一直相安无事,未曾毒发,闫衡莫不是忘了?
“国......伯母,闫衡身上的毒,可曾找了郎中瞧过?”邹楠被程英和孟芝围在中间如坐针毡,也不知道闫衡这人死哪儿去了,独留她一人在这为他挡枪,真是太不地道了!
闫夫人一愣,“中毒?未曾听说啊!”
孟芝道:“约莫不是那么严重,所以阿衡来信不曾讲过。”
“哦,也是。”确实不严重,夕雾之毒不致命,闫衡大概也是怕家人担心,所以选择隐瞒。但是毒性再小它也是毒,岂能放任不管?
从闫衡进门挨打,邹楠就被程英和孟芝拉着说话,没再见过他了,也不知道闫衡现在怎么样了。
“伯母,闫衡身上的毒,还是尽快找郎中看看才能放心啊!”闫夫人话头一直围着邹楠,有时候邹楠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她只能一再重复闫衡中毒,试图唤醒消失的母爱。
程英不语,捧起茶盏小抿一口,眼底暗含笑意,抬眸望向邹楠的眼神中越发令人玩味:“阿楠,你看起来,比我还担心那个混小子呀!”
哈哈!她儿子有戏。
邹楠解释道:“入京之路,闫衡帮了我不少,他中毒与我也有干系,我若是装作看不见,岂不是太忘恩负义了。”
眼见闫夫人真的将她当做是未过门的儿媳妇,邹楠突然觉得闫衡的提议是有一定道理的,他们之间各取所需,挺好的。既然闫衡的母亲都不那么在乎闫衡中毒,她一个外人何必那么在意?
“伯母,上京城进出关口盘查,一直都是这么森严吗?”邹楠试探着,国公爷位高权重,定案知道内幕,内宅夫人定然知晓一二。
邹楠长得乖巧,程英见了便十分喜欢,自然有问必答。
“这事说起来,是不便对外讲的,但你又不是外人,咱们私下里说说也无妨。”程英神情严肃起来,道:“那刺客伪装成舞女,竟敢在太后寿宴上动手,是王大人不顾一切,替陛下挡了一刀。”
“幸而天佑我大雍,不然又是一番动荡,受苦的还不是百姓。”
“虽然那刺客已经被抓住,但是大臣们始终认为还有同党,不然那刺客是如何躲过重重盘查混进宫的?”
孟芝试探道:“母亲,你说,禁军内部是不是也有问题,不然怎么会出这么大的纰漏?”
程英一个眼神制止,孟芝没敢再说下去。孟芝这才注意到邹楠脸色发白,忙问道:“你不舒服吗?照月,快去找郎中!”
照月应声,邹楠忙道:“我,我没事,只是初次听闻刺杀,圣上遇刺不是小事,我心里有些不舒服。没事的,我缓缓就好了。”
邹楠接着问道:“那,那个女刺客,可有招认?”
孟芝倒水的动作一顿,“女刺客?”
邹楠抱着一丝侥幸问道:“舞女,不是女刺客吗?”
“错了。”孟芝摇头笑道:“是个扮作舞女的男人,也不知外边究竟传成什么样子了。”
邹楠忽而松了口气,眼中升起一团水雾,有些想哭。
不是云意,太好了。
孟芝:“大理寺查案结果直呈圣上,最后的结果究竟如何,恐怕要等王大人痊愈之后才能知晓。”
程英与孟芝后面又说了什么,邹楠已经完全不在乎了,只是再次听见这个王大人,邹楠忽然想到什么,问道:“王大人忠肝义胆挺身挡刀,伤得如何?听刚才的话,似乎情况不太好?”
说实话,皇帝没死,邹楠有些失望。但当今世道,忠臣良将少有,一心为江山社稷,完全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更是难有一二。邹楠虽不喜皇帝,但对这样的人难免生出敬佩之感。
提到王大人,程英唏嘘不已:“王大人年事已高,这一刀与心脏堪堪只差半寸,那一夜,整个太医院的太医忙得焦头烂额,轮番守了五日,王大人才脱离性命之忧,如今尚未转醒,还在宫里养着呢。”
孟芝道:“当今圣上是王大人一手教导,年前大人请辞,圣上以帝师之礼请王大人留任,可见王大人与圣上之间非寻常君臣可比。刺杀已震怒天颜,王大人又昏迷不醒,圣上恨不得生生刮了那刺客。大臣们顺着圣上的意思,势必掘地三尺也要找出同谋。”
几人正说着,下人来禀:“夫人,二公子已在院外候着了。”
程英笑着起身,邹楠连忙跟在身后,陪着出去,在院外与闫衡交换了个眼神,见他又是嬉皮笑脸的,邹楠忽而有些无语凝噎。
怎么会有这种不负责任人,将她一个人扔在这里与两个热情似火的人周旋,这两人还是闫衡的亲人,邹楠以前那些虚假的套路都不好意思拿出来讨人欢心了。
闫衡笑道:“母亲,嫂嫂。”闫衡望向邹楠,笑意更深:“阿楠,我回来了。”
程英笑着瞥了一眼闫衡,“瞧你这副不值钱的样,去哪儿了,阿楠都等你好一会儿了。”
孟芝掩面轻笑着望向邹楠。
邹楠:“......”
这么说的话,勉强也对,确实等了好一会儿了,等你来打破这奇怪真假婆媳氛围。
程英视线在闫衡和邹楠之间来回转了几圈,拉上孟芝的手,“我们先走了,你们有什么事好好说,不要吵架。”
邹楠目送二人笑嘻嘻地头也不回,心说这婆媳俩真是奇怪,闫衡中毒,难道他们真的一点都不关心吗?
国公府真是,怪哉!
闫衡:“阿楠,你看起来心情不错,我母亲与嫂嫂没为难你吧?”
“怎么会?”邹楠刚刚确认了唐云意不是刺客,心里头轻松不少,连带着看闫衡都顺眼了不少。“那是你的母亲与嫂嫂,她们为人如何,你难道不比我清楚?只是——”
“只是什么?”邹楠说话还有转折,闫衡听得心里一“咯噔”。
邹楠板着小脸,故作为难:“你怎么能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不管?我一个人哪里招架得住?她们可是两个人!”
那热情,都要把邹楠烤化了。
他的母亲与嫂嫂是什么样的人,闫衡心里当然清楚,但此时此刻,闫衡但笑不语。
“对了,你怎么了?”邹楠敏锐地捕捉到闫衡刚才有一瞬太美观的脸色,“是不是那个解药有问题?”
闫衡大摇大摆地进屋,道:“不是,我进宫面圣,圣上脸色很不好。”
邹楠撇撇嘴:“不是抓到凶手了吗?以大理寺的雷霆手段,难道还能审不出来?”
闫衡摇头:“刺杀案与千机阁无关,所以咱们暂时不用担心唐云意的安危。但是我试着向圣上问起千机阁,发现他的态度很奇怪。”
邹楠垂首,细细听着。
*
一个时辰前,皇宫。
“臣有负圣望,贪污受贿的官员仅仅查出潮阳府安河县知县张备之,在其府邸搜出黄金三千两,银票十六万两,字画瓷器以及珠宝古玩有待清点。”
“来往官员皆有名册在手,望圣上定夺。”
闫衡跪在地上,李长珏立于案前,随意翻弄奏折:“阿衡以为如何?”
闫衡眼皮微动,答:“臣愚钝,望圣上明示。”
李长珏轻笑一声,踱步而来,停在闫衡身前,伸出一只手,道:“阿衡,你和朕从小一起长大,朕心里在想些什么,你不知道?”
闫衡躬身垂首:“臣不敢揣测圣意。”
“你不敢?”李长珏抚平闫衡微皱的衣袖,声音听不出喜怒:“你无视朕的命令私自带人进京,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闫衡将腰弯得更低了。
“罢了。”李长珏回到案前,铺开宣纸,执笔舔墨,落笔干脆,笔走龙蛇,不多时,一个矫若惊龙的“清”字飘到闫衡眼底。
闫衡跪地:“只愿圣上得偿所愿,海晏河清,四海升平。”
那分明是一个赤裸裸的“杀”!
“起来吧。”李长珏是个年轻的皇帝,做事更为果决,他说杀,那便是一个不留。
闫衡起身,试探道:“圣上,臣还有一事。”
“说。”
闫衡悄悄瞥了一眼李长珏,没发现什么异常,问道:“臣想问,陛下可知千机阁?”
李长珏身形微怔,视线停在闫衡身上,“你问千机阁做什么?你父亲没告诉你,千机阁早就不存在了吗?”
闫衡心跳登时漏了一拍,看样子,李长珏知道千机阁灭门内幕?或者说,真的是他下令灭门千机阁?
“父亲与兄长从不在家人面前谈论政事,是臣脑袋里有个荒唐的想法,听闻千机阁不乏能工巧匠,这才想着去看一看,这才知道千机阁的噩耗。”
皇帝多疑,幸而闫衡早派人去晋山走了一趟,任他李长珏怎么查都查不出任何纰漏。
“此事,等王相醒了再议。”
*
“王相,就是王大人?此事与他何干?”邹楠不解,怎么什么事都能与王大人扯上关系?
闫衡叹气道:“以我对圣上多年的了解,他应该是心里烦躁,支我下去的借口罢了。所以我才说,圣上对千机阁的态度有些奇怪啊!”
邹楠点头。
确实有些奇怪,他大可以直说千机阁的种种罪过表示他的不满,没必要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啊!他是皇帝,皇帝说什么都是对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