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衡视线锁定在喜轿上,盯着它由远及近,待到人近了,闫衡竟发现那领头的不是王之涣,而是王之涣身边的近侍。
闫衡侧头看了一眼洪疏,洪疏会意,说:“卫宁昨晚亲眼看见王之涣将邹姑娘送回来的,咱们的人亲眼看见邹姑娘上轿,不会有错。”
“看见王之涣了吗?”
洪疏:“他不在这儿,但是探子亲眼看见王之涣上马往和源街别苑去了,埋伏在王府和别苑的探子被王之涣的人切断了联系,两边消息难以同步,咱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迎亲的队伍越来越近,洪疏也皱了眉,“他不来迎亲,往和源街去干什么?”
王之涣明知闫衡对邹楠势在必得,为了不让二人有接触,提前几日将邹楠困在王府,昨夜将邹楠送回来也是派了十几个高手随侍左右。
王之涣敏感多疑,同他那叔父如出一辙,照昨夜那架势,必然也时刻提防着闫衡来劫人。几日的安稳日子过了,今日便是最后的机会,王之涣怎么可能就这么让邹楠脱离视线?
洪疏瞄了一眼闫衡,心里有些没底,说到底,昨夜那十几个高手将邹楠团团围在中间,卫宁但凡靠近,他们便有一半的人从四处围剿卫宁。卫宁又不能躲得太远,他要时刻保证邹楠在自己的视线中。
据探子来报,别苑今晨人来人往,又是喜婆,又是侍奉左右的婢女,还有不知道哪儿来的那么多看热闹的人,乱糟糟的。邹楠还未出屋,那十几高手便一哄而上,电石火光之间,卫宁确实看见一群人围着一个红色身影进了喜轿,据探子说,确是邹楠身形,盖头之下的下半张脸也确实是邹楠,只是浓妆艳抹的看不太真切。
洪疏低声说:“公子,王之涣不在这儿,会不会有诈?”
闫衡双拳紧握,不答反问:“大理寺那边怎么样了?”
“一切正常,卫宁已经确认了,但是不知道鬼面的老巢在哪儿,恐怕现在只有王良晦知道。”洪疏握住剑柄的右手逐渐收紧,“公子,您抢了人就跑,剩下的交给我们,咱们的人已经包围了别苑,师父他们不会有事的。”
闫衡的心“突突”直跳,一切看起来尽在掌控之中,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只有一条,闫衡没看见仲扬。
几日之前,闫衡和邹楠商量好了,看不见仲扬绝不上轿,可他们已经几日未见了,闫衡不知道其中有什么变数,他的右眼跳得厉害。
不等了!
“莫要伤人,上!”
闫衡一声令下,数十个隐没在人群中的高手横在路中,看热闹的百姓被这声势骇人的架势吓得抱头鼠窜,原本有条不紊的迎亲队伍被护卫们冲散,被惊得人仰马翻,轿子几经颠簸摇摇晃晃,前面的轿夫一个趔趄,轿子只得摇晃着地。
寒风卷起帘子,闫衡看见里头那人一身红色嫁衣若隐若现,长摆拖地,单手扶着车璧看起来有些无助。
他曾在梦中娶过邹楠,邹楠身着凤冠霞帔,望向他的脸满是笑意,弯弯的眉眼中成满了他的倒影,她轻轻捧起他的脸,柔情又沉重地说着“我爱你”。
想起这些,闫衡唇角不自觉上扬,他马上可以看见那盖头之下的真容,那是他日思夜想的人儿,他今日特意在外袍之下穿了一身红衣,全当今日先娶邹楠一回。
“闫二公子,我家公子今日娶亲,你带人拦在这里,还穿成这般模样,你要干什么?”
一道粗粝的质问在梦中环境中突兀地想起,闫衡不悦地瞄了一眼,眼前堵着一人,正对他怒目而视。
正是王之涣的近侍,闫衡记得这人姓刘,叫做刘子继,看王之涣的亲近程度,大约是从小养在身边的。
闫衡看着他手无缚鸡之力的单薄样,那种早就埋在骨血中的纨绔劲儿又上来了,他挑了挑眉,说:“自然是来抢亲的。”
“王家与闫家向来井水不犯河水,闫二公子这般行事,可有考虑过两家的关系?未免太不把将王家放在眼里了!”
闫衡丝毫不惧地缓步靠近,“你有三点说错了。第一,王家与闫衡并非井水不犯河水,王之涣翘了我的墙角,强娶我心爱的女子,是他要与我结仇,不是我为难他。”
闫衡高大的身影从上而下俯视着他,那双玩世不恭的眼睛里含着凶光,刘子继被盯得腿脚发软,不住地打着颤儿。
“第二,”闫衡仗着身高,几乎是蔑视着刘子继,微微弯了弯腰,这个懦弱的废物便被吓得一屁股跌在地上。“闫家与王家同样在朝为官,为朝廷效力,但是说到底,公是公私是私,难不成你们王家要为这点小事以权谋私,为难我们国公府吗?”
闫衡略微弯下腰,戏谑道:“这第三嘛,我这心里只有邹楠,眼里只有圣上,哪里还有你们王家的位置。”
“你,你简直狂妄至极!”刘子继颤抖着将手抖出宽大的衣袖,指头颤得几乎落下重影,他嘴唇被寒风吹得裂开了,隐隐有干涸的血迹,合上他面目狰狞的脸,像是地府判官一样,指着闫衡,道:“你目无王法,目无尊长,目无天子,你这种人存活在世,简直污了旁人的眼,脏了旁人的耳朵!”
“夫人心甘情愿嫁给我们家公子——咳咳咳!”
闫衡一脚将人踹得四仰八叉地仰面朝青天,“什么夫人公子的胡说八道,那是我媳妇!一只看门狗,也配在我面前叫嚣,你主子都不敢这么跟我说话,闭上你的臭嘴!”
闫衡挑帘望着那红盖头,俯首钻进去半个身子,笑道:“夫人,相公接你来了。”
他朝邹楠伸出手,停在盖头下方,确保邹楠能看得见。
邹楠玉指半露,缓缓将手放上去,隔着一层外袍,由着闫衡带着她走。
邹楠左右搭在闫衡手上,右手提着裙子,像是极不习惯那宽大的裙摆般,走得极不稳当。
闫衡牵着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身后是护卫与迎亲队伍打作一片。王之涣派来的人早追着卫宁走了,留下的人仅凭不入流的花拳绣腿,闫衡的人甚至只是挥一挥拳头,对面便有三四个人倒下了。闫衡还可以嘱托不能伤人,不能留下恶意伤人的把柄,否则就这么几个连绣花枕头否算不上的人三两下就能解决。
周围百姓看戏的看戏,嘲讽的嘲讽,窝在犄角旮旯里说三道四,这一回的热闹够说书先生说上三天三夜了。
路易通抱着闫衡的剑猫着身子看了许久,觉得那剑实在是有些沉,看见闫衡的人始终占上风,刚想放下歇息一会,迎面砸过来一个迎亲伙计,吓得连忙后退十几步,姜慎看得正起劲儿,一时没反应过来,双脚惨遭飞来横祸,接连被踩着碾了好几下,偏偏还不能出声,只能抿紧了嘴巴将这惨叫咽下去。
他今日就不该来这儿凑热闹!
“我说,你退这么远,还能看得见吗?你家闫二哥交代你的事情都忘了?”姜慎忍着脾气,无声地“嘶”了好几声,毫不客气地将路易通推到人前围观。
闫衡与邹楠二人皆红衣偏偏,方一下轿,;刘子继便不死心地扑上来,喊道:“闫衡,你这混账,扰乱我王家娶亲,待我家大人告到御前,有你好果子吃!”
闫衡松开邹楠的手,回过身说道:“我与邹楠是郎有情妾有意,互相看对了眼的,我家里人都知道,整个后街的人都知道,我一天三顾工部办差大院,工部同僚无人不知,连圣上都有所耳闻,这件事告到御前,也是我们闫家有理。”
“你们王家陷害邹楠在先,害死后街十几条人命,放蛇毒咬朝廷命官;强娶邹楠在后,你们到底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法子,王之涣心里清楚!”
周围是嘈杂的人群,身后是混乱的战场,这一场当街抢亲,看得众人是热血沸腾,就差锣鼓喧天了。后街大年夜出了十几条人命,轰动一时,就连三岁小儿都知道此事。如今闫衡口出狂言,声称后街十几条人命是王家人的手笔,无疑是巨石入水,掀起千层浪,百姓的议论声逐渐大了起来。
刘子继慌了,喊道:“你胡说八道什么,那事你们不是查清楚了?跟我们王家没关系!”
“闫二公子,这件事不是邹大人做的吗?”路易通捏着鼻子喊道
姜慎捂着嘴,无奈问道:“是啊是啊,不是邹大人做的,那她为什么被贬官?”
闫衡指着刘子继说,“因为邹楠有冤,背负着灭门之仇来到上京,王良晦自觉心虚,欲除之而后快!”
有一有二就有三,有百姓试探着问道:“两朝元老,为大雍江山付出多少心血,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吗?得有证据吧?”
闫衡从怀中掏出一张纸,侧过半身正欲开口,胸口却传来一阵刺痛,闫衡能清晰地听见周围人倒抽一口冷气。
红刀子进白刀子出,那刀尖调转方向,没入邹楠胸口。
刘子继像是见鬼了一般哭喊道:“邹姑娘与我家公子两情相悦,本是一桩美事,是闫衡强行掳人,坏人名声,邹姑娘不甘受辱,先杀闫家二公子,而后自尽了!”
人群不知从哪儿传来一声尖叫,紧接着人群四散开来,闫衡的护卫们争先恐后地向他奔来,却还是晚了一步,闫衡嘴角溢出一抹鲜血,身子重重落地,他看见红盖头下露出的半张脸,苍白得像个死人——不,已经是个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