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办公室朴素而实用，约十五平米的空间里摆放着最基本的办公家具。书桌、书架、饮水机、办公电脑……
一切都让人仿佛回到了朴实无华的地球，全然没有现代技术的气息。
没有无情流动的投屏数据、没有癫狂的争论与计算、灰白的天花板也永远不会有ai假惺惺亲切的声音劈头降下。
“还真是……怀旧……”徐迢卡壳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崩出来一个稍准确一些的形容词。
“你在领航者太空城见到的智能系统安装起来都要钱，在这里你就凑合凑合得了。”曹京无所谓似地耸了耸肩。
“没有……在这里我反而觉得自在一些。”徐迢环顾四周，竟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这里好像曾经的地球，徐迢更喜欢这里。
“你的办公室和我的办公室连在一起，我对你开放了授权，今后你可以直接开门进来。”曹京又大手一挥。
他继续由门口走到这间朴素办公室的尽头，接着直接推开面前又一扇木门，新的空间展现在徐迢面前。
曹京办公室的空间不算宽阔但足够实用。墙面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几块显示屏嵌在上头，实时跳动着不多的数据和图表。
办公桌摆在正中央，上面堆放着几大摞文件。
“我不在的时候，这些文件都交给你处理了。我相信你的才能徐博士，区区报表你肯定看得懂。”曹京一边潇洒地说着，一边将他那笔挺的西装脱下，随手搭在座位上。
他伸手的时候，内搭的白衬衫往上划移了一下，顺势露出曹京粗壮的手腕来。
黑色的皮手套与白色袖口的衔接部分，竟然不是黄棕色的皮肤，而是银色的钢铁。
“机……机械的？”徐迢一下惊出了声音。
曹京转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笑笑，直接脱下了皮手套，将自己那双全金属的手掌伸到自己面前，像欣赏艺术品般地仔细端详一会儿。
精致的金属拼成逼真的骨骼状，银色手指的每一个关节螺丝都清晰可见，各色细小的连接线遍布金属衔接的缝隙，曹京灵活地控制他的手掌，表演似地在徐迢面前晃动手指，又重新把手放下。
徐迢猛地想起泰戈尔太空城的标志，徽章上的金属手臂，原来就是曹京本人的象征。
“我不只手是机械的，准确来说，我只有脑袋是真正的□□。”可没等徐迢开口多问什么，曹京就继续补充介绍自己道。
“我也没有心脏，我的心脏是一块微小型核反应堆。”
“所以你也不会死了？”徐迢看着眼前被白衬衫西装裤包装的身体，持续的惊讶仿佛要冲昏头脑。
“是的，不知疲倦也不会死，我是个暴徒。”曹京笑了一声。
徐迢不可思议地看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还在泰戈尔太空城收容所养鸡的时候，时常听说曹京是个严厉的掌权者，议会上人人都怕他，谁见了他都得颔首致意。却从来不知道，曹京那一套接一套精致的西装之下，是全钢铁打造的不死身躯。
“不是我这样的人在，泰戈尔太空城已经乱成什么样子了？来到这里人不是落难就是被发配的，他们必须要有点害怕的东西。”曹京看到徐迢惊讶的样子，笑容里开始多了几分自喜。
“在我这里，违抗者死，且我战无不胜。”
的确，在没有高能武器加持的情况下，血肉之躯怎么可能与恐怖的机甲身体抗衡。这应该就是所有人都害怕他的原因。
怪不得，泰戈尔太空城即使已经穷得吃不上饭，还是没有人敢动一点颠覆政权的念头，大家都知道反叛毫无胜算，如今囚禁般的悲苦生活已经不算最糟的了。
“我以为伊斯或者林楚决向你介绍过我，至少让你对你的新上司有些了解……真是太不够意思了。”
曹京屡次提到伊斯将军，很难不让徐迢多想：“如果是伊斯强行把我塞到你身边的，我看你还是把我丢出去吧，我不想接受她的施舍。”
加害者假惺惺的施舍，徐迢已经嗤之以鼻。
可曹京像是早就意识到徐迢会这么说似的，轻笑了一声，不以为然地说道：“你的养鸡场在大火中已经夷为平地，我启用了别的收容所继续养鸡，你曾经的伙计们也都被转移了过去。”
“你替我工作，我就能保证你从前的朋友们不会丢掉饭碗，他们养的鸡能有更多鸡饲料供应。如果你非要从我这里出去，指不定能再发生点什么【意外】。”最后曹京一摊手。
他没有注意到，徐迢的目光已经从坚决变成震惊，再从震惊变得鄙夷。
“又是伊斯这么指使你的？你明明就是在威胁我。”
“没办法……在伊斯·艾德拉斯的世界里，你渺小的人生就是这么好拿捏。”曹京没有否认徐迢的猜想，只是释然道。
“不过我也是奇了怪，管理部是泰戈尔太空城唯一不愁吃穿的地方，她没让我监视你，更没提别的什么奇怪需求。你为什么非要傲气凌人，与舒适的生活过不去？”
“我大致听说了你的遭遇，这世界里成为牺牲品的人数不胜数，好歹你还留着一条命呢。”曹京豁达得让徐迢觉得他好像没什么骨气。
“从现在开始重头再来好好生活，不比为难自己强。”
“恨是这么容易就被放下的吗？”徐迢皱紧了眉头。
只见曹京再次刻意撸起袖子，故意抬头观赏着自己的钢铁手臂，指节微微屈伸，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他那么淡然，却似乎浑身都写满了故事。
“你是弱者，你就总是会被剥削，直到榨干最后一丝利用价值。这曾在地球的历史上反复上演，到了这封闭的太空城更是如此，你区区一人，又如何螳臂挡车。”
“倒不如学会自洽，借助将军的力量做点自己想做的。反正你如今山高路远，她已经顾不到你了。”最后曹京说罢，将手臂放了下来。
徐迢很快明白了曹京未说出口的暗语。
他浑身变成了钢铁，就从此变成了一台没有死期的战斗机器，永远驻守在荒芜的边疆。
曹京也是一颗棋子，可能也曾被欺骗，被背叛，被迫献上了健康的人类身躯。
但他已悟出了棋子的生存法则，悻然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徐迢若有所思，心里熊熊燃烧的恨意似乎在缓缓熄灭。
“迎接新的生活没有什么不好的，未来有新的希望……”曹京再次开口。
徐迢闻声缓过神来，他抬眼追视，看到曹京缓缓走到了办公桌前，竟下意识伸手摸了摸桌面上摆放的相框。
钢铁手臂不怎么能控制好力道，相框被推得倾斜过来，照片闯入徐迢的视野之中。
徐迢一下就辨认出了照片里的人到底是谁，虽然没有穿着最常见的白大褂，但那种精明又薄情的气场，整个太空城独一份。
“程……程阳医生？”徐迢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他没想到在这么偏远的地方能看到程医生的痕迹，而且照片就明目张胆地摆在曹京的办公桌上，这种特殊的位置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
“可爱吧？我对象。”谁知道曹京一点也不想掩饰，反而骄傲地叉腰笑起来。
徐迢感觉看了一眼曹京，西装暴徒的眼睛都快笑成一条缝了。
“可爱……用不到他身上吧。”
徐迢觉得曹京一定是疯了，毕竟在徐迢的印象里，程阳时常板着一张严肃的脸，干什么事儿都冷冷的。偶尔开几句温和的玩笑，也不过是给他沉稳单调的气质增添点微不足道的色彩罢了。
“他什么时候成你对象了。”转念一想，这才是更让徐迢疑惑的问题。
徐迢话音刚落，曹京叉腰扬起下巴，像是想起什么人生高光时刻，嘚瑟劲变得更甚了。
“有次太空城群组和外星异种作战，他随军到了泰戈尔太空城做医疗支援，我和他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
“嗯哼。”
“可是我从来没有在程医生那听说过你，我的机械器官是他操刀安装的，需要时不时找他复查。”徐迢无奈扶额。
曹京一下把头低下，严肃地看向徐迢，郑重解释起来。
“我们在军营里面对面吃了一星期的饭，他冒着生命危险把我被炸断的手臂原地重新接上，这还不说明我们离不开彼此吗？”
徐迢听罢差点绷不住了，没想到西装暴徒是个十足的恋爱脑。
“吃饭是人的需求，救你是医生的本份。”
“但他明明可以选择不坐在我对面，也可以选择先去救其他士兵，让别的同事来救我，但他很快就朝我跑来了……你不懂，爱是有心灵感应的。”曹京原本凶狠的目光变成了星星，简直让徐迢瞠目结舌。
原来把一头狼驯化成一只狗那么简单。
“你也太抽象了，程医生知道你叫他对象吗？”徐迢挠头无奈。
“他现在确实不太爱搭理人，但我懂得，是因为他工作太忙了。”曹京挑了挑眉。